亂清 第一零八章 就當我死期已至
王佐臣從小好狠斗勇,雖然讀書、中進士、做官,卻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但變起倉促,陳景浩和身猛撲,他向后急退,也只堪堪避過心口最要害的位置,那把尺余長的尖刀,還是透胸而入,直沒至柄。《》
這是陳景浩第一次動手殺人,但下手的時候,沒有一丁點兒的猶豫遲疑。
王佐臣倒在河邊,一時不得便死,陳景浩踩住他的身體,用力拔出刀子,細細端詳了一番,又在他的脖頸處,輕輕抹了一刀,割斷了他的頸動脈。王佐臣鮮血狂噴,把就近的河水,都染紅了。
陳景浩確定王佐臣再也不可能救得回轉,這才跳下事先準備好的一條小船,三轉兩轉,不知道轉到哪條河汊里去了。
整個過程,王佐臣的仆人、王家絲行的伙計、搖船的艄公船娘、碼頭上的閑人,個個目瞪口呆,由得陳景浩行兇殺人,然后從容遁去,至始至終,沒有一個人上前干涉。
等到湖州府和杭州府的衙門,弄清爽整個局面,發出海捕文書時,陳景浩已經到了上海,躲進了租界里邊。
當然,洋行里的差事是保不住了。中國政府雖然不能到租界里抓人,但洋行也不可能用一個殺人在逃犯做買辦。在中國的地面上,總要跟中國人打交道的——作為一個管事的,你不能總躲在租界里吧?那還怎么干活?
不過,陳景浩打了幾年洋行工,頗有一點積蓄;家里的資產變賣之后。也有足夠的現銀。因此。經濟上一時半會兒倒是沒有什么問題。
他變名為“陳憶成”——取思念亡父之意。租了一個小房子,深居簡出,省吃儉用,偶爾替人盤盤賬,算是打打零工。
陳景浩——陳憶成原先的計劃,是搭上一條走外洋的輪船,到英吉利、法蘭西或者美利堅哪個國家去。但臨行的時候,又不忍起來:這一走。就徹底成了一個“黑人”,再也不得生歸鄉梓,承歡高堂膝下了!
就在這時,洪楊之亂的戰火,燒到了江南一帶,且愈演愈烈。陳景浩決定:先留下來,看看情形再說。也許,會有什么……機會?
再說,江南遍地烽火,他也是實在放心不下杭州鄉下的母親和妹妹。
局勢急劇變化。先是兩江總督何桂清失地棄城,被朝廷革了職。也躲到了上海;不久,杭州被數十萬長毛團團圍住。
陳憶成以手加額:真是僥天之幸!因為陳、王兩家之爭,歪打誤撞,將母親和妹妹放到了鄉下,長毛一來,反倒不用受圍城之苦了!
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當初的決定,真真正正是“僥天之幸”。杭州圍城,內里情形極慘,最后糧食凈盡,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即便如此,杭州最終也未能避免城破之災。太平軍破城,杭州人赴死者極伙;西湖邊的滿城,更是舉城蹈火。浙江巡撫王有齡亦殉國難。杭州成為洪楊之亂中,東南被禍最慘的地方。
杭州被圍之后,太平軍兵鋒直指上海,滬上風聲鶴唳,一夕數驚。
接著,就是那個頗具傳奇色彩的關卓凡,帶了一支小小的“軒軍”,來做上海知縣了。
這個關卓凡,打一開始,就引起了陳憶成的極大興趣。待到他拿下何桂清、組建洋槍隊這兩件大事做出來,陳憶成對其信心暴增:我沒有看錯,此人不是凡品!
當時,軒軍大規模招兵,陳憶成認真思索之后,毅然走出租界,報名加入了軒軍。
陳憶成通文墨、通洋文、通算數、通經濟,這樣的人才,在一群大頭兵中,實在是太扎眼了,也迅速地引起了關卓凡本人的注意。一戰上海之后,關卓凡“欽點”,調陳憶成入營務處,“幫辦軍務”。
陳憶成到了營務處,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真實身份就掩不住了——當然,他既然從租界出來投軍,就沒打算再遮掩真實身份。
消息傳到了湖州府。知府衙門給軒軍行文,大致意思是“貴軍營務處陳憶成者,原名陳景浩,是俺們的網上殺人通緝犯,這就麻煩貴軍移交陳犯景浩給俺們”,云云。
關卓凡叫了陳憶成來問。陳憶成毫不隱瞞,將自己殺人變名的經過,和盤托出。關卓凡派人作了調查,真實情形果如陳憶成所言。
關卓凡不但沒有把“陳犯景浩”交給湖州府,反而對陳憶成大為激賞,他叫人給湖州府回信,大致意思如下:
“俺們這兒呢,確實有一個叫陳憶成、原名陳景浩的家伙,不過他已經戰死啦。營務處那位,叫陳亦誠,此‘亦’非彼‘憶’,此‘誠’非彼‘成’,發音相似,貴府搞錯啦。還有,俺軍務繁忙,以后再別拿這個事兒來煩我啦,不然我參你們個妨害軍務的罪名。”
軍興之時,能打勝仗的就是天王老子。湖州府上下,只好面面相覷,什么法子也沒有。
于是,“陳憶成”再次搖身一變,變成了“陳亦誠”,并從此對關卓凡死心塌地,終生不渝。
軒軍赴美,精通英語的陳亦誠大派用場。開始的時候,他以“田納西戰區清國義勇軍聯絡員”的名義,負責在中美兩軍之間居中聯絡;關卓凡出任田納西戰區司令后,陳亦誠參與戰區情治工作;到關卓凡升任西部戰區聯席司令,陳亦誠已是事實上的西部戰區情治部門負責人之一了。
軒軍在美國的時候,左宗棠克復杭州,浙江成為楚軍的地盤。王佐臣的同年何桂清已經被朝廷砍了腦袋,王家冰山既倒,左宗棠又一門心思地和關卓凡套近乎,再加上關卓凡“浙江女婿”的身份,新任的杭州府、湖州府,便不肯再為王家出頭了。
王家并不甘心。何桂清、王佐臣那一榜,科名甚盛,王家還想另外托人活動“伸冤”。但中間人遞過話來:如果他們還不肯罷休,就會有人來追究杭州淪陷期間,王家“附逆”的罪狀。
所謂“附逆”,是指長毛占據杭州期間,找了一批當地士紳,做清理廢墟、埋葬死者、恢復市面等等善后的工作,王家是其中之一。這種做法,其實是歷朝歷代的慣例,和直接出任偽職畢竟不同,不大好說就是“附逆”。
但是否“附逆”,官字兩個口,得看“上頭”怎么想、怎么說?加上王家在此期間,仗著長毛的勢力,很做了些病人肥己的事情,頗招人怨。如果有人發難,墻倒眾人推的下場,大約是免不了的。
最后,王家只好認栽,承認自己的勢力沒有人家的大,胳膊拗不過大腿。王佐臣的兒子和王氏的族長,到杭州、湖州兩衙門畫押具結,承認“陳景浩經已戰死,陳、王兩家,恩怨了結,彼此再不追究”,云云。
于是,軒軍回國后,陳亦誠終于可以回到杭州,和母親、妹妹劫后重逢、抱頭痛哭了。這趟低調的故里之行,對外,“陳亦誠”的身份是“陳家遠親”。
回到天津之后,陳亦誠對關卓凡說:“我這條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是爵帥的!從今天起,我就當自己死期已至了!”
關卓凡心想:“這話怎么聽著這么熟悉?誰說過?隆科多嗎?”
參謀制度建立起來后,陳亦誠出任松江軍團“專職情報參謀”,級別等同“高級作戰參謀”,副團級。
關卓凡決定組建“軍事委員會調查聯絡處”,考慮處長人選的時候,陳亦誠自然就排在候選名單的第一位。
副處長的位子,則落到了語言天才馬丁.馬丁內茲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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