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零七章 殺父之仇
奇怪的是,軒軍回國之后,關卓凡反倒一度放松了情治工作的力度——剛開始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有明確的意識到這一點。
不能簡單地說關卓凡不重視情報工作——哪能轉變得這么突然呢?
比如,軒軍入魯剿捻的時候,關卓凡大打“軍民魚水情”的牌,嚴明軍紀,厲禁淫掠,還送了一萬五千套棉衣給當地的老百姓,就是為了爭取民心,套取情報。這一招很靈光,老百姓不但不再通捻,還積極為官軍通風報信,極大地改變了以前剿捻,“官軍耳目閉塞,捻子消息靈通”的被動局面。
在軒軍已經中了賴汶光調虎離山之計的情況下,當地圩寨飛馬給官軍傳遞消息,華爾得以及時變更部署,堵住了任柱的馬隊渡小清河北竄之路,為殲滅這支東捻最具戰力的部隊,打下了不移之基。
剿捻的情報工作,關卓凡走的是一條“到群眾中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tg之路。其實,在美國的時候,關卓凡抓情報工作,隱隱然玩的也是這一套。這實在是關卓凡在tg治下出生、長大,打小就對此印象深刻,亦頗有所悟的緣故。
這當然是正辦。但是,這條路子也有其局限性。主要是老百姓只能接觸到自己周邊的、社會底層的事務,而情報工作的對象,可不僅僅在市井阛阓之中。關卓凡的對頭,更多在高墻朱門之后。
最關鍵的是,關卓凡并沒有在和平時期建立獨立高效特務情報機構的明確意識——因為剛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有這種需要。
因此。大規模的征伐告一段落,戰爭對情報工作的迫切需求暫時消失,軒軍的情治系統的的建設,便很自然地放緩甚至停滯了下來。
缺乏“制度土壤”也算原因之一。
清朝沒有前明的錦衣衛、東廠、西廠之類的特務機構,政府既沒有刺探陰私隱秘的意識和興趣。也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從好的方面說,這是政治清明的表現;不過,另一方面,因為缺乏相關傳統,處理相關信息的能力,會受到一定影響;對于信息變化的敏感度。也會比較的弱。
軒軍畢竟是從這個“制度土壤”中長出來的。傳統的軍事行動,只有“哨探”的做法,沒有完整、系統的情報搜集、儲備、整理、分析、判斷的概念,關卓凡再怎么開穿越金手指,也不能不受到主客觀條件的相當的制約。
《孫子兵法》中。倒有所謂“五間”之說——“鄉間”、“內間”、“反間”、“生間”、“死間”。
“鄉間”,是用敵方鄉人做間諜;“內間”,用敵方員吏做間諜;“反間”,使敵方間諜為我所用;“生間”,就是刺探敵情后順利生還;“死間”,用潛入敵方的我方間諜傳遞假情報,使敵受騙——事后,我方間諜不免身份暴露。被敵處死,乃謂之“死間”。
這“五間”,說的頭頭是道。只是大伙兒學以致用的時候,大多零打碎敲;建立一個獨立的機構,完整系統地實施“五間”的,少之又少。
安德海一案,關卓凡猛然驚醒于自己的“短板”——若論情治資源之豐,自己何止千百倍于那個死太監?怎么會如此后知后覺。落了個死太監的后手?
懵懵懂懂地,幾為閹人所算——恥辱啊。恥辱!
資源雖豐,運用不善。這不是“志得意滿”、“疏忽大意”就能夠交代過去的。
情報的作用,不是為了被動應變,而是在經年累月獲取大量資料的前提下,整理、分析、判斷,找出真正有價值的部分,“預見機兆”,制敵于先。自己沒辦法躲到陰影里,就得把敵人拉到聚光燈下,不錯眼地盯著,一舉一動,盡在掌握。
敵人若有異動,我即先發制人。
痛定思痛,關卓凡決心建立一個完全獨立的、直接對自己負責的情報機構。
在架構上,這個部門應該納入“軍事委員會”系統,則對“委員長”本人直接負責,便是天經地義的了。
叫什么名字呢?“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呃,惡趣味過甚了。
最后定為“軍事委員會調查聯絡處”,正團級。
出任“軍事委員會調查聯絡處”處長的,是個和關卓凡同歲的年輕人,名字叫做陳亦誠。
有趣的是,“亦誠”這個名字,是關卓凡替他取的。
陳亦誠,原名陳景浩,浙江杭州人。他是富家子弟出身,十幾歲的時候,被家里送到上海的洋行做學徒。他人既聰明,又勤奮好學,出師之后,短短數年間便做到了買辦。
正在春風得意,杭州的家里,卻出了大事。
陳家為了一塊買賣蠶絲的“牙牌”——就是營業執照,和人打起了官司。對頭叫做王佐臣,是個丁憂在籍的士紳。牙牌原在陳家手里,王家想奪了過去。陳家有錢,也占著理兒;但王家有勢,縣、府、道,甚至省里,都不能不賣王佐臣的面子,這個官司一時半會兒的就打不清爽。
官司打不下來,王佐臣先急了。
買賣蠶絲,先要買,才能賣。收買蠶絲這樁生意,是講究時效季節的。每年三、四月分,春蠶吐絲,過了這個點兒,就算拿到牙牌,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向蠶農收絲了。陳家牙牌在手,自然拖得;王佐臣向錢莊借了大把銀子,如果拿不到牙牌,收不到絲,就是白被錢莊吃利息,因此是拖不得的。
這個人雖然進士出身,但骨子里卻是一個痞子,橫勁發作,拎了一支洋槍,帶著家丁和一群幫閑的地痞流氓,沖進陳府,亂砸一通。
雙方扭打起來,混亂之中,那支洋槍走了火,正正打中陳景浩父親陳東成的胸口。子彈穿胸而入,陳東成當場殞命。
王佐臣闖了大禍,但他上下其手,官府調查的結果,居然是“陳家惡奴動手在先,奪過洋槍,再以槍柄擊打王某,觸發機關,誤中陳某”,云云。
于是,王佐臣不但什么責任也沒落下,官府反而要求陳家,“交出肇事惡奴”,“嚴訊法辦”。
陳景浩趕回杭州,家里愁云慘霧,族人七嘴八舌,有的說要“找都老爺參姓王的”,有的說要“進京告御狀”。
陳景浩非常冷靜,說道:“沒有用的。王佐臣和兩江的何制軍是同年,咱們浙江的王撫臺,又是何制軍一手提拔起來的——這兩位,都是當道當紅的大員,這個官司,怎么打都打不贏。”
何制軍,就是當時的兩江總督何桂清;王撫臺,就是當時的浙江巡撫王有齡。
陳景浩給母親磕頭,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愧為人子,不能不報。”
母親瞪著眼睛,看了兒子好一會兒,然后閉上了眼,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卻什么話也沒有說。
陳景浩遣散了仆人,變賣了家產,將母親和妹妹送到了鄉下。
那塊買賣蠶絲的“牙牌”,終于落到了王佐臣的手里。
王佐臣志得意滿!
不過,今年的蠶季已近尾聲,他抓緊時間,坐了船,從杭州來到湖州,看看還能收到多少好絲——湖州的絲,品質最佳,素有“湖絲衣天下”之說。
剛上岸,一個年輕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說道:“王老爺,你曉得我是誰?”
王佐臣愕然,這個人,是當地合伙的絲行派來迎接的?可雙方事先約好了,到埠后直接去絲行會面,沒有迎接這一說啊?再者說了,接人哪有這么問話的?
王佐臣皺了皺眉,說道:“你是蕭老板的人?”
年輕人突然變了臉色,大喝一聲:“我是陳景浩,陳東成之子!”
話音未落,手中已翻出一柄雪亮的尖刀,直向王佐臣胸口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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