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數定理 第三十四章 這是基礎操作,我親愛的朋友
“真的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再見到你,阿爾瑪……”一個身穿灰黃色布質警察制服的男人親熱的摟著阿爾馬洛·赫胥黎的肩膀,黝黑的臉上綻放出極大的笑容,眼角甚至還有一點淚花。
赫胥黎也覺得頗為感動,眼角也有一絲淚花——不過得承認,這些眼淚之中,多少有幾分是被熏出來的。
這個地方的人們其實是沒有“每天洗澡”和“每天洗衣服”的習慣的。常服可能還好一點,但是工作的制服就……
衣服上面味道重一點,其實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除了究極潔癖的夏吾之外,絕大部分人其實不會在意這一點——或者說,他們已經習慣了這一點。
赫胥黎來的時候十分匆忙,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搜尋失控的邪惡實驗體05”上,所以沒有在意這一點。而現在,他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無法習慣這一點了。
這個發現讓他很是惶惑。
他和這個警察,應該……應該是很好的朋友。
在他被神父發現非凡的天賦,而被送到太空接受赫胥黎家的收養之前,也曾有幾個朋友的。尼亞加就是其中之一。
那個時候,尼亞加、阿爾馬洛還有其他幾個孩子,都是同一批接受神父啟蒙教育的人。赫胥黎隱約記得,尼亞加當初的數學還挺不錯,有一段時間甚至比他還好一點。
但他現在幾乎不認識這個身材開始走形的家伙了。
阿爾馬洛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但是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說的。
在孤兒院的日子,竟好像是上輩子一樣。
好在尼亞加沒有讓阿爾馬洛繼續尷尬下去。他松開了阿爾馬洛,熱情的與喬爾喬神父擁抱。
喬爾喬神父微笑著抱了抱他,說道:“我總說你不用老是來幫忙,尼亞加,這里人手還是夠的。”
與赫胥黎相比,喬爾喬神父明顯和尼亞加更熟悉。盡管阿爾馬洛·赫胥黎可能是喬爾喬神父幫助過的所有孩子中走得最遠的,但他走得太遠了,導致神父對他都有點想不起來。尼亞加則屬于經常回來幫忙的那種人。
尼亞加一臉憨笑,摸了摸幾個孩子的腦袋。雖然孩子們對他有些躲閃,但他還是很高興。護工則從他的手上接過一個小袋子。里面是一些小禮物,其中有一部分曾經是犯罪分子的私人物品,或是曾在物證室呆過。尼亞加見到里面價值不高、又適合小孩子的東西,就會帶來。半壞的玩具、廉價的首飾、漂亮的鑰匙扣掛墜之類的。
如果嚴格按照現代的道德來看,這多半可以算是“來路不正”,但相對于這座城市來說,實在是不算什么。神父很少過問這種事。他知道在這座城市生活不容易。道德其實是一種奢侈品,奢侈程度和底線高度呈正比。他最多也就是勸誡尼亞加,不要忘記了“善良”。
在護工們引著孩子到其他房間去分禮物之后,尼亞加才抽出一根煙。煙盒是純白的,軟殼,里面有一層錫箔紙。沒有任何標記,應該是本地產的。他舉起手,將煙盒遞給赫胥黎。赫胥黎看著皺巴巴的軟殼紙盒,搖了搖頭。
理想國對很多東西都很寬松,但對成癮類物質相當排斥。達爾文斗犬也有監督成癮類藥物在理想國內部的制造、流通的情況。
世界上一半以上的人都無法理解這群家伙——他們是真的將香煙歸類為“毒品”,并熱烈的討論是否應該將酒精、高熱量食物也一并加以限制。
赫胥黎是厭惡煙草的。
他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尼亞加將香煙收回口袋,用手指捻了捻頂端,將之點燃。
尼亞加也是個法師。雖然考專業二級都勉強,但也足夠在這個地方脫穎而出了。他吐了一口煙。赫胥黎不著痕跡的后退半步,避過青色的骯臟煙氣。尼亞加則完全沒有發現,只是對著喬爾喬問道:“神父,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什么人?”喬爾喬神父皺了皺眉:“你要說得罪人……其實我在這里就等于是得罪了很多人了。但我覺得,一般我能得罪的人,也不會找你來對付我。”
神父得罪的,多半是黑幫之流,或者當地的宗教團體。但是這些人如果真的想要對付神父,也不會找到警察頭上。
“難道是夏吾得罪了那些開地下拳臺的?”赫胥黎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恩加布羅?”出人意料的是,神父對周圍的幫派分子還有點了解:“不,不是他。他知道我這個老東西在這里呆了多久。他不會用這種手段對付我的。”
“你們……在說什么?”尼亞加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我的意思是……為什么會和恩加布羅這種幫派老大扯上關系?我只是接到了居民舉報,說是……你們昨天下午在屋頂上鬼鬼祟祟,可能在舉行什么儀式,懷疑是惡魔崇拜,所以要求我們過來看看。”
赫胥黎啼笑皆非:“惡魔……崇拜?”
喬爾喬神父是為數不多的基督教虔誠信徒。誰崇拜惡魔都輪不到他崇拜惡魔。
“阿爾瑪,我也知道這很扯,但是吧……你知道的,舉報人說你們在房頂上干了一些……從沒見你們干過的事情,懷疑是儀式。”
“房頂……”赫胥黎思考派片刻,然后閉上眼睛。
他想起來了。
回孤兒院那天,因為夏吾突然對他發動襲擊,所以在激戰之中,他一腳踹壞了神父的屋頂。他和夏吾花了點功夫才把屋頂修好。
喬爾喬神父也哭笑不得:“誰啊,這么……這么缺德?”
尼亞加聳了聳肩,拿著煙頭的手揮了揮:“如果是別人問我,我多半要說,我們保護舉報人的利益。但你們問我,我就只好說實話了——是匿名舉報。”
尼亞加的手帶動煙霧。焦油與尼古丁的味道頓時張牙舞爪了起來。赫胥黎忍不住咳嗽兩聲。尼亞加有些驚訝,然后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熄。神父則輕輕嘆息。他的地板可是這棟建筑里為數不多的裝潢了。
“不好意思,阿爾瑪——不過,神父,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嗎?”
“哈哈……修屋頂而已。”喬爾喬神父笑道:“阿爾瑪不小心弄壞了我的屋頂……可能是它本來就有點壞,然后阿爾瑪弄得嚴重了些。”
神父沒有將整個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尼亞加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很信任神父,還是他平時就這么工作——或者兩者都有。他說:“啊,這么一回事啊……不過我得上屋頂一趟,取點修補材料的樣本,確認魔法的痕跡。你們不介意吧?”
“可以,隨意。”喬爾喬神父點了點頭。
赫胥黎則有些疑惑:“這么嚴重嗎?”
在他看來,加納科喬的警察系統,和“沒有”也差不了多少。見到在工作的警察,他真的很驚訝。
尼亞加有幾分憂心:“惡魔崇拜……嘖,最近幾年也算個大事了吧。這地方,沒什么希望的。前幾年開始合成藥物流入市場,然后神神鬼鬼的就多了起來。這個城市一度被稱作‘最接近地獄’的城市,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或者單純是嗑藥嗑出幻覺也有可能?總之惡魔崇拜就出現了,還很復古呢,都是幾百年前的老派作風,魔法的痕跡都很淡,一點也不像是正兒八經的祭祀儀式。這兩天又有兩個妓女被肢解了,亂得很。大家都很不安。”
尼亞加很快就取得了樣本,然后鉆進一輛臟兮兮的警車里。如果說尼亞加的警服只是“有段日子沒洗”,那這發條車就簡直是“從來沒洗過”。車子帶起一路煙塵,然后停在門口。尼亞加搖下車窗,沖著神父揮了揮手,又對著阿爾馬洛嚷嚷了什么。
阿爾馬洛·赫胥黎看著滾滾遠去的黃塵,總覺得有點難受。
他看到一輛警車停在孤兒院門口的時候,其實是非常緊張的。他的武力值太高了,這使得很多勢力對他都很警惕。而發現來的人是兒時好友時,他無疑是高興的。可現在,他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什么東西——不是一堵無形的墻,而是一種“空白”的感覺。
他們之間明明應該有很多聯系,但赫胥黎卻感受不到了。
“他以前和我一樣……”
“他現在也和你一樣,是個人。”喬爾喬神父表情有些嚴肅:“阿爾瑪,在這里,他很難像你那樣嫉惡如仇的活著。”
“不,神父,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我只是……”赫胥黎話語一滯,卻是說不出其他的東西了。
“神父……”赫胥黎嘆了口氣:“在這座城市的日子里,我會多和他交流交流的。”
“好了。”神父也搖了搖頭:“別想太多,阿爾瑪。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區別,區別依舊會帶來隔閡……”
“我們……我覺得我和尼亞加不應該有這種區別。我們一起長大的。他當年不比我差多少,真的……”赫胥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和他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我的y染色體來自幾個古代的名人,而且大家都很崇拜這幾個名人。可就這么一點差別,我成了我,他成了他。”
“阿爾瑪!”神父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這不是你的錯,阿爾瑪。至少在現在,這一點區別可以決定很多事情——這是必然王國之中的一種必然。理想國只是想要抵達自由王國而沒有達到。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誤。”
赫胥黎搖了搖頭:“抱歉神父,我失態了。”
乍見故友,他心中種種思緒翻涌。不過身為達爾文斗犬,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
這座城市的種種,跟他關系不大。他只需要確認實驗體05的狀態,判定是否需要收容,如此就足夠了。
“你想要的檔案,我也給你整理好了。”喬爾喬神父指了指自己的書房:“就在我的桌子上。有些涉及到孤兒隱私的,還有一些因果上和你和夏吾都不會有關系的,我都沒有列出來。記住,那些資料你只能一個人看,不要傳給別人。你知道的,每個人都不喜歡被其他人調查的感覺。”
赫胥黎點了點頭,踩著吱呀吱呀的樓梯上了二樓。
神父的書桌上有一個文件夾。那里面就是從若干年前赫胥黎來到孤兒院開始,到最近為止,這個孤兒院孤兒的名單、去向、孤兒們是否改名、聯系方式之類的東西。
赫胥黎用腳尖點了點椅子下方的陰影。鞋底寫下的符文之中,有幾個顏色突然變深,仿佛吸光一樣。然后,符文蜿蜒,流入影子之中。影子匯入大門的陰影,甚至流出大門。另外,還有一些影子,違反光學常識的攀附在了透明的玻璃上,形成一層淡淡的黑。
一個結界被構筑了。這個結界很難察覺,但是可以單方面的隔絕聲音與光線。隔絕效果不是很好,但可以保證他的心跳、呼吸不會被那個實驗體聽到。
他在擬定一個名單。
芳汀、珂賽特、馬呂斯,甚至是艾潘妮、小伽弗洛什、德那第之類……
不管是姓還是名,只要能和《悲慘世界》扯上關系……
不,不只是《悲慘世界》,還有來自于《基督山伯爵》的“法利亞”、“鄧格拉司”、“弗南”、“維爾福”乃至“拿破侖”……
這些有梗的名字都有可能是劇情的一部分,有可能暗示著劇情的走向,甚至是他戰勝夏吾的契機。
沒錯,主角屬性不止可以是正面屬性,也有可能是負面的。
比如說,嘗試讓一個叫“拿破侖”、或者綽號“拿破侖”、或者單純找個外國矮子,拜托夏吾送一封信……
夏吾也曾自比“艾德蒙·唐泰斯”,而在《基督山伯爵》之中,這個角色正是因為幫助拿破侖送一封信而被陷害入獄的。
或許可以嘗試利用主角屬性的戲劇化效果……
“沒用的。”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室內:“你的圖謀是不會得逞的,沙威警探。”
赫胥黎抬頭,正好看見夏吾雙手環抱于胸前,右手下還壓著一張報紙。大氣攪動他的衣服,獵獵作響。男孩神態自若的推了推窗戶——沒推開,然后他改為拉開。窗戶打開的瞬間,狂風涌入室內。赫胥黎卻迅速的將文件夾一合,壓住了紙張,不讓它們被吹飛。他冷靜的反問:“你覺得我在圖謀什么?”
“為了對付我,你可能需要……‘珂賽特’或者‘馬呂斯’?哦,對,我跟你聊過《基督山伯爵》,所以你說不定也會想,是不是找個‘拿破侖’,去讓我送信就行了?”夏吾神色嚴厲:“你的計劃是不會得逞的!”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赫胥黎神色錯愕:“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神父告訴你的?”
他根本沒有感覺到夏吾進入建筑。恐怕對方是直接飛過來的。這樣的話,夏吾根本就不會有進行偵查的時間。
“elementary,mydearfriend。這是基本的常識,我親愛的朋友。”夏吾一邊說著福爾摩斯的名臺詞,輕輕落在赫胥黎面前:“我說過,一切都是有聯系的。我只是通過蛛絲馬跡,得知了你的打算。”
“什么……”赫胥黎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理由?”
“我從地鐵的車載廣播上聽到了一宗殺人事件,被害人是兩名性工作者,其中一人有個孩子,寄養在老家——這毫無疑問是《悲慘世界》元素。”
赫胥黎瞪大眼睛。他聽得出來,那就是“芳汀”和“珂賽特”。
——難道是欽定的重要角色……
——話說就憑這個,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的……
夏吾神色寧靜,分外自信,仿佛在闡釋某種不可悖逆的法則:“你覺得我的故事有很重的《悲慘世界》要素,所以《悲慘世界》要素的事件一定很重要。因此到了車站,我就去買了一份報紙……”他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報紙——這可是人類世界為數不多的紙質報刊了。他將報紙鋪在桌子上,向赫胥黎展示關于“惡魔崇拜事件”的專版。
赫胥黎仍舊不明所以。
夏吾嘆了口氣,仿佛覺得“這睿智,帶不動”,于是勉為其難的伸手指了指頁腳。那是一間房屋出租信息。赫胥黎仔細看了科恩,不是孤兒院,也不是他住的地方,距離這里有五六個街區遠。他不明所以:“這是什么地方?”
“關鍵不在于‘地點’。這個出租的房間,和神父書房——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房間的房間號一樣。”
“什么?啥?”赫胥黎懵了。
“到這里,我基本就可以推斷,有一個什么家伙,在這個房間號的房間里,在做什么事情,和《悲慘世界》有關。但這仍舊不足以說明什么。但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一輛遠去的警車——說到警車,就會想到警察,自然會聯想到你,沙威警探……”
“我姓赫胥黎,也不是警察……”赫胥黎已經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甚至都沒有力氣去糾正了。
“你,沙威警探,在一個203號房坐著什么事情。這個事情指向了某個有悲慘世界要素的東西。”夏吾十分篤定:“然后,我們再回到第一條線索……”
“你在收音機里聽到的……這也叫‘線索’……完全沒有因果聯系……”赫胥黎語無倫次。
“我說過了,一切都是有聯系的。”夏吾笑了:“第一個線索,指向了‘芳汀’與‘珂賽特’——她們都和‘冉阿讓’最終死亡的命運有關。所以,我可以斷定,你的目標,就和這個有關。”
“神父這里的文件不多。除了我們這些孤兒的資料之外,還有神學考據、發送給理想國的研究數據——而這些都輪不到你這個達爾文斗犬來過問。所以,你有興趣的是什么呢?多半就是孤兒的資料了。”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你在試圖借用姓名梗,來擬定一個名單,嘗試用梗打敗梗!”
“what……”赫胥黎只感覺自己大腦之中名為“邏輯”的東西正在被人按在地上瘋狂摩擦:“你神經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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