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 第六卷 一一六 一線峽中
正文第六卷一一六一線峽中
此時天空略有陰霾,一線峽中霧氣甚重。周圍兩面山仞破天而出,堅壁青石,出奇的光滑,如若上古巨神盤古用大斧力劈而出。崖壁上面青藤蔓延,石縫間偶有細泉暗涌而出,匯聚成一道粗水,沿著谷中小徑的一側流趟著。水溫甚高,彌漫出一股晦澀之氣。黑石邊處,屢有白雪層積,兼又青苔叢生,更顯蕭殺。
韓然伏于深草之中,輕輕探頭而望,只覺這道深谷中云霧繚繞,陣陣森寒。即使無人伏擊,也似乎殺機自生。自谷頂向下而視,尚是此等感覺,更可想像如處于谷底,見此惡谷該是何等懼由心生。想起既將出現的一場峽間血戰,不由替這隊軍士的命運深感擔憂。
安連山騎于馬上,看著面前這道一線臨天的深谷,雙眉深深地擰將起來,眉側的一道靛藍刺青在血管的暴突之下,有些形容憎攝。然而他的心中,其實心有躊躇,十數年的職業軍旅生涯,讓他對危機有種本能的預警,不由溜馬不前。
“正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可須我派人先去查探?”他身邊的副將王仲看見安連山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不由縱馬至他身旁。看著前面的峽谷問道。
安連山仔細打量著峽間,終還是搖了搖頭,道:“應該沒事,該是我多慮了,咱們不過押解區區幾小箱貢禮而已,眼饞的窮人搶不了,有能力的還不屑出手呢。”
王仲向來敬奉安連山,此刻見他說沒事,不由也是松了一口氣,笑道:“正將說的極是,這么小小物事,就算金狗反賊知道,只怕也懶得出手的。不過王將威名凜凜,就算真有金狗反賊殺來。還不是來一殺一,來百殺百!”
安連山澀然一笑,說道:“咱們都是潰軍之將,身為禁軍將領,食君之祿,卻未能擔君之憂,連京城都不能守住。又何來什么威風可言,不過茍且偷生于世罷了。要真威風,何至于被派來做這無聊之事。”
說著輕輕嘆息一聲,又道:“想當年。咱們京城禁軍十萬之眾,雖然臉上刺青,被文官給恥笑,不過總也算天下腳下,自有威嚴。而現在……卻都已經散成游勇。多少當年一起從軍的兄弟,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我們寥寥幾個,還被些后生晚輩給收編,派來做這勞什子地押事,真是窩囊至極,我看做完這趟差事后,我也該時候解甲歸田,終老山林了。”
時乃南宋初年,宋皇朝棄中原而南逃。顛沛流離中偏安于江南。倉促之下,各種朝建制度均非常混亂,不可與前朝鼎盛時期相提并論。甚至就連軍隊的編制也混亂不堪。禁軍制度名存實亡。中央正規軍已經由駐屯大兵替代。現在說話的這兩人,便是兩個潰敗逃竄到江陵后,被當地廂軍所收編的過氣禁軍將領。
這一趟,他們卻是因趙構定都于杭州,開始大舉新建宮殿樓臺。各地紛紛押運珍寶送往京城。由此。他們二人率同兩百軍士,奉命要將幾箱江陵府進貢的物品送往臨安新都。
從江陵到臨安。千里迢迢,延途皆是宋金交戰之區,更有無數流匪出沒,可謂危險無比。這等差事自然無人愿做。身為多年軍官,不能征戰沙場,卻只能偷偷行此押箱事宜,自然讓安連山說起來就滿肚子的怨氣。
王仲見安連山如此氣餒,不知從何勸慰,不由激道:“我跟隨正將從軍多年,若是你想卸甲,卻叫我何去何從,這樣一個人呆在軍中還有何意思。正將若真想退隱田林,王仲也定將誓死追隨到底!”
安連山臉色一舒,縱馬于其則,伸手過去,拍了拍他肩,笑道:“好兄弟。這些都是后話,無論如何,讓我們先一起完成好這趟差事再說。也讓那群后生小輩,不敢再小瞧了我們。”
王仲朗聲道:“正將說的是!不過此地地勢兇險,咱們還是小心為上,我還是先行查探一下再說。”說完他手中長劍一揮,對著后面二百兵卒大聲道:“弟兄們,咱們速速啟程過谷!天黑前要趕到前面村鎮。”
韓然雖然聽不到他們方才在討論什么,但看見他們終還是決定就此穿谷而過,心中不由緊繃起來,亦為他們扼腕嘆息。
“駕!駕!”
王仲已經揚鞭催馬,當先沖進了峽中。韓然往黃佐所統領地那群流寇所藏匿方位看去,卻見他們根本不為所動,顯得耐心極好。只是山風吹過處,野草間緩緩探出了數十把羽箭的端尖。
這條峽谷前后約莫兩百米,并不算很長。王仲馬不停步,徑直沖到了中間,左右上下地仔細環看了半天。回頭對后面揮了揮手,大聲道:“沒有腳印,很久沒人來了。”
峽谷幽深,激起陣陣回音。韓然自也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下苦笑,暗想要伏擊你們的人根本就沒有下到谷中過,繞了不知多長的路到谷頂等著,又怎么會有腳印留下。
安連山聽得回報,又再度打量了一番,這才緩緩點了點頭,抬手輕輕一揮,命令道:“走!”在他地指揮下,整隊人重新啟動。輜輪聲“吱吱”響起,在雪地中劃出深深的印跡。
這隊人馬的職責是押解要物,并非戰場墼戰,故而他們手中持的都是肉搏用的短刀。一入峽口,前方負責開路地官兵已經紛紛拔將出刀來,四處不停地張望,顯得警惕性非常之強。
顯然,任何人到了這等險境之中,心中都會緊張起來的。
安連山自也四處不停環看,騎著馬兒,圍著這支隊伍前后兜行,時而在前,時而在后。并沒有催促之急,而是很緊張地前后張望。
眾官兵可誰也不想在這種險境中留連太久,均加快腳步,推搡著輪車,就向峽中快速前進。
很快。這一整只隊伍已經深入峽谷之中,這一線峽谷造型甚為奇特,就似地裂形成一般,不但谷頂狹長,就連谷底也非常之緊,越到中間,除去那道水溝。可供通過之處非常狹窄,有若羊腸小徑般。從韓然的角度視之,真擔心就連那輛裝載著箱子的大車都難以通過一般。
韓然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這車推行至狹道中間。已經非常難以行進,原本圍于車子兩側的官兵,也只能退避到前后。“都給我小心點,不要把車擠掉進水溝里!”安連山大聲喝道。
就在眾官兵把這輛推車至中途這尷尬之處時,韓然只見遠方那面黃旗忽然無聲無息地從荒草中舉了起來。環環繞了個三圈。隨著旗語圈揚,只見峽谷頂的兩側的野草叢中蟋蟋響動,顯然已經搭箭上弦,待機發射。
韓然先前經過他們拴馬之地時,已經大致數過一次,知道這隊流寇大概四十人之數。雖然有險扼地形相助,以四十人對付兩百人,總是有些難度。
現在看見官兵推的這輛押箱車,心中一下明白過來。在這狹道之中,這輛居中地押箱車。等同于一塊巨石般。把原本兩百人地隊伍前后自行分隔成兩段。
這群流寇顯然早已經仔細研究過這兒的地形。摸準了這隊官隊的軟肋所在。
分而割之,逐一蠶食,原本就是以弱勝強中最易成功的戰術。更何況居高臨下,扼守險要,敵明我暗種種有利因素皆已在手。幾可用勝券在握在形容。看著那黃旗又緩緩繞了兩圈,三十余個流寇身形都從草叢中站將起來,韓然心中一緊。知道這群人馬上即將下手攻擊。
然而那最后的旗語卻遲遲未動。就連韓然都為之納悶不解。這顯然是最佳的攻擊時段,錯過了這里。對方只要急沖出谷或者退避回去,還真難以再找到比這更好地下手之地。
“他們還在等待什么?”韓然心中驚奇,又有些自責,明明是件殺戮慘事,自己卻沒來由地激動什么。
“嘶!”
就在韓然茫然不解之時,只聽前方谷底傳來一陣無比巨烈地馬嘶之聲。隨著這聲長嘶,忽然“踢嗒”聲響。一匹黑色駿馬竟然從韓然腳下的谷中騰越而出。向著這隊官兵狂沖而去。其勢非常瘋狂,眼看眾人阻在峽中,卻根本沒有停步地意思。直接就向著當首的王仲沖了過去,只嚇得王仲連馬抽馬閃避。
他是閃開了,卻有些徒步的官兵難看了,眼見烈馬奔至,進退甚難,擁擠之下,“啊呀!”有官兵閃避不及,腳下打滑。紛紛跌落下一邊的水溝。水溝雖然不深,但形狀自也非常難看。一時混亂不堪。
雖然只是半日相處,以韓然的記心和眼力,又如何會認不出,這匹嘶吼著沖進谷中地黑馬,不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天羽驄。”
“怎么回事?小羽怎么會忽然出現在這里?怎么樣子這么瘋狂。”
只是瞬間,韓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只見天羽驄的馬臀上,竟然深插著一柄利刃,利刃插處,鮮血正從它光滑的皮膚中激滲而出,讓人觸目驚心,顯然這一刀,才是剛剛被刺!先前那一聲響徹云霄的嘶吼,就是它被刺時發出的哀號。
“shit!”韓然只看得眼睛都一下紅了,簡荻才把馬兒贈送給自己半天,沒看管好就罷了,現在卻竟然眼睜睜看著它受此重創,不由又痛心又憤慨。
“小心!”眾官兵那會想到這么狹窄的谷中,竟然會迎頭沖過來這樣一匹烈馬,不由大驚失色。亂成一團,更有站在水溝邊的數兵閃滑之下,一時不慎,慘叫中跌進道旁的水溝。
“拉緊車!別讓車滑下溝去!”眾人躲避推搡之下,情形非常狼狽不堪。安連山只得大聲喝令,讓眾將士控制住大車,以防它滑落下旁邊的水溝之中。
幾乎也就在同時,那面黃旗忽然唰唰斜劃了兩道。伏擊地命令正式下達。
“嗖嗖嗖!”
數十只箭支自天而落,向著這群處于狹道混亂中地官兵直射而去!
“啊!啊!”慘叫聲中,有人大喊道:“中伏了,大家小心!防箭!”這些官兵畢竟受過訓練,雖然荒亂之下,馬上龜縮在地。縮在持有盾牌的官兵身后。然而天羽驄吃痛之下,卻根本無視他們,仍然狂沖而去,直接就把幾個龜縮在地的官兵給踢翻在地。
“啊!”又有人身上中箭,慘叫聲一時響徹整條一線峽中。在這進退兩難之地,面對前忽然而至的箭攻,雖然人數幾倍于對方。也根本無計可施,完全是被動挨屠。而這輛大車,更讓前后兩邊的官兵分隔而開,完全統一不來下。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安連山縱然身經百戰,面對此忽然而至的窘境,也一時懵住。只得拔出長劍,大聲喝呼道:“不要慌,所有人聽令。車前地向前沖。車后地向后退!”
然而這樣分而逃避,卻更中了對方地意圖,這群流寇顯然是要全殲他們,根本不容他們遲疑。
“轟!轟!”幾聲巨響,就在這群官兵企圖分開兩邊各自離開這條險要狹谷之時,兩端的天空中,已經有巨石猛砸下來。
黃佐顯然布置地非常精密,雖然只派了區區數人推搡巨石,但效果卻非常的好,在這混亂之中。這些滾落的巨石。不僅撞擊之下聲響驚人,而且讓兩邊企圖逃竄而出地官兵不得不放棄逃出的念頭,一個個嚇得重新向狹窄的谷中心聚集而來。其實這山谷之上,本沒多少巨石可供砸個不停,黃佐此舉,不過意在嚇阻,起到四兩拔千金之效而已。
然而團聚之下。無疑又成了弓箭的最佳攻擊目標。
“射死你們這群狗娘養地!”韓然聽見黃佐得意洋洋地站將了起來。手中弓弦繃緊拉伸,“嗖嗖嗖!”眾流寇幾十支羽箭完全如瞄靶一般。向著這群進是進不得,退是退不出的官兵狂射而去。
只是瞬間,這原本兩百人的隊伍,就已經倒下大半。慘叫聲在山谷中回蕩,讓躲在旁邊觀戰的韓然也看得目瞪口呆。腦海中又想起隨著蕭七初到潭州那天,看見金兵屠殺百姓那可怖一幕來。只不過這次被屠殺的對像,竟然換成了官兵而已。
這時天羽驄已經沖到了這輛押物地大車前,卻奔速不減,一躍而起,竟然飛起數丈,四蹄疾張間,已經從整輛大車的上面飛越了過去。只看得韓然更是又驚又痛,驚得是沒想到這馬兒竟然能騰起這么高。痛的是這馬兒同樣跟這群可憐的官兵一樣。馬上就要被射殺至此。
黃佐他們剛才顯然是追上了這天羽,然而卻不知何故,竟然舍得讓這樣一匹絕世良駒充當了這一戰的殺戮先鋒。這個中細節,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其實這群流寇看著打扮平常,其實卻個個都是楚王當年麾下的精英。更有一個號稱“馬王張”的當世馭高手張無望。天羽驄雖然速度非常快,但卻被終被這人給追擊到。
只是天羽驄果如簡荻所言,非常通靈性犟,雖然給他們逮住,但一時三刻間,卻根本不服任何人騎之。稍有接近便嘶吼跳挪,務必要把人給甩掉下來。甚至這張無望也只能讓他稍為安靜,而不能完全馴服了它。
這群流寇當務大計是伏擊這群官兵,連自己騎來的馬兒都拴躲在了林間,又如何能為了這一匹馬耽擱了時機。于是黃佐毅然施出毒計,命張無望計算好時間,在關鍵時刻把馬刺傷,讓其吃痛之下,沖入谷中攪亂對方。從現在的效果來看,黃佐地計謀顯然得逞了。
天羽驄一躍過車,欲圖向前沖去,然而前方巨石不斷猛砸而下。馬兒通靈,自然明白情況危險,不由高蹬前腿,硬生生地收住了腳,竟然停在了谷里亂軍之中。
“弓箭手,躲在盾牌后向上還擊!先不要顧車,掩護全體慢慢撤退。大家不要慌,他們人還沒我們多!”安連山勒住馬兒,拔劍撩開了上飛而至地幾支羽箭,大聲下令道。他從軍多年,方才只因一時慌亂才亂了陣角,現在稍稍冷靜下來,自然從對方的箭支數量上分辨出形勢來。
這支軍隊是他親自遴選出來的精銳,也不是一點戰斗力也沒有。這時被他鎮定的呼聲所感染,也冷靜了下來,紛紛躲在盾牌之后。拔出長弓,向著谷頂亂射而去。雖然是徒勞無功,倒也迫得谷頂的眾流寇一時不敢再猛擊。
“想逃?沒這么容易,一個人也別想逃!”
只見黃佐陰笑著站將而起,拉弓緊弦,“嗖”的一聲,竟然是向著天羽驄射去。
“嘶!”這一箭,徑直射在天羽驄身上,馬兒吃痛之下,剛剛才靜下的身子又跳躍進來,張腳處,一下把身邊地幾個官兵踢得狼狽不堪,剛剛才稍稍穩定點地陣形又呈大亂。
“媽的,老子宰了那馬!別讓他亂竄!”王仲顯然恨極了天羽驄地狂躁,竟然從自己的馬兒上一縱而下,身子沿著崖壁幾個縱踢,手中長劍一抖,就向著天羽驄揮劍而去。
長劍亮處,寒光閃閃,勢必就要一劍從天羽驄的脖頸處一穿而過。
韓然只看得心中猛然一抽!不自禁的大呼一聲:“住手!不要殺它呀!”大喊中,他心中也不知從何處涌起難以抑制的激血。身子一下從原地彈飛而起,竟然從深達數十米的高空向著谷中一縱飛越而出,如同展翅而飛的鯤鵬一般,向谷中自飛而去。
就在他騰空的瞬間,韓然手中的那柄隨手偷來護身的樸刀也疾拋而出,向著王仲飛擊而去。
刀勢疾如流星,在空中翻滾出一道無比絢爛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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