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眼 第七十一章 三國志
京城故宮博物院書畫院
年輕的靳教授算是書法愛好者上自學成才的典范,10年前年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留校,執教古代漢語。
曾任京城語言學會常務理事、古代漢語研究會秘書長。同時師從區老和康老研習書法,參與了首師大書法藝術教育專業暨華夏第一個書法博士點的創建工作。
前不久這位主剛受聘為該專業副教授、擔任了碩士研究生導師。
這邊薛主任圍著北宋曾鞏《局事帖》轉了半天,靳教授便跟著也轉了半天,山主任卻在一旁背著手仰首向天,一幅冥思苦想的樣子。
吉明步和江葉林默不作聲的在一旁呆著,這會兒急不得,雖然不知道靳教授的書法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92年這會兒,區區35歲就當副教授和碩士生導師的話,沒兩把刷子不可能吧?
果不其然,20分鐘后,薛主任率先長出了一口氣,轉過來道,
“師兄,你看怎么樣?我覺得至少是南宋時期大開門的東西,當然如果是南宋時候的東西,那必然是偽托了曾鞏之名寫的這封信。
事實上,談大師收藏的《局事帖》,恐怕咱師傅都沒見過真跡,談大師去年在美國駕鶴西去,倒是真不知道這件東西的下落……”
“薛主任,您說這是南宋時期的作品?那就不是曾鞏真跡咯?”
吉明步有點失望和不甘心,雖然南宋時期的名人墨寶同樣價值連城,但既然是偽托北宋曾鞏寫的,那就是贗品。
哪怕是南宋的贗品,除非能否考證出來屬于哪個南宋名人的手跡,否則,只怕江葉林的40萬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吉總,我這也只是一家之言,此帖全文:局事多暇。動履禔福。去遠海誨之益。忽忽三載之久。跧處窮徼。日迷汨于吏職之冗。
固豈有樂意耶。去受代之期。難幸密邇。而替人寂然未聞。亦旦夕望望。果能遂逃曠弛。實自賢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謝左右。
庶竟萬一。余冀順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專此上問。不宜。鞏再拜。運勾奉議無黨鄉賢。二十七日。謹啟。印文:曾鞏再拜”
薛主任一字不差的念了一邊帖文,眼眶都有點濕潤的樣子,這時候山主任說話了:
“老薛,你看真不看真?我一開始當然不敢說這是真跡,但看紙張、墨跡、蟲蛀和斑痕,古樸異常。
看書法結構,該書法結字修長,比劃清勁,真是曾鞏書法最成熟時期的風格,看鑒藏印,21枚印鑒傳承有序,900年的歷史或許一點不假。
……真叫人為難呢!”山主任跟著老薛一起搖起頭,甚至還動情的擦了擦眼角的濕潤。
“二位前輩,這是弄哪樣呢,北宋曾鞏局事帖真跡回到國內,咱今天有幸見了真跡,不是該舉杯慶祝大笑三聲么,
怎么二位還唏噓了起來,難道你們不看真,我可是激動的不行,曾鞏的書法,清雋修遠,今天才得見廬山真面目,
我敢說,這書法比我看過的所有所謂的曾鞏書法都要集大成,這副作品應該就是曾鞏《局事帖》真跡!您二位可不能笑話我!”
靳教授的一席話讓吉明步和江葉林都喜笑顏開,倆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充滿了喜悅,吉明步俏臉微紅。
心道這江葉林長的還真帥氣俊秀,可惜比自己小了足足一輪,自己這年紀都能給人家當姨了,金沢文若錯過了這樣有見識有福緣有運程的對象,日后卻不知有多遺憾……
“小靳,你以為我們兩個不希望眼前的是真跡?我們哥倆比誰都希望這幅就是曾鞏局事帖的真跡。
以前只是傳聞這幅北宋曾鞏的局事帖在民國大收藏家談老手里,誰知道談老去年在美國仙逝,我們琢磨著他的那么多收藏品,多數會捐給當地的國家博物館。
可這會兒,京城潘家園出了這么一份來歷不明的東西,誰敢輕易就看真?”
薛主任這話一說,山主任卻不敢茍同,搖了搖頭道,
“老薛,你這話我不同意,如果眼前是一副北宋曾鞏的《局事帖》真跡,那它就是真跡,和談老在港島還是在美國,活著或者去世了一點沒關系。
問題是這幅作品在我看來還有許多疑點,這些疑點如果得不到尋根究底的解釋,那么,還是不能輕易看真!”
吉明步多聰明的女子,這娃從小就是天才少女,情商比智商還高,這會兒聽出門道來了,合著薛主任的出發點是眼前這幅作品來歷不明。
而存世的古書畫最重要的信證之一,就是歷代傳承有序……什么叫傳承有序呢,就是作品從誕生之日起,被歷代的收藏家或者名人曾經收藏過。
或者是在賞鑒書畫目錄中提到過,或者蓋過收藏者的鑒賞印鑒,這些就叫做傳承有序。
“薛主任是擔心,去年談老在美國去世后,他的遺囑把自己的大部分收藏捐獻給了當地的博物館?
到時候故宮這邊說發現曾鞏《局事帖》真跡,那邊美國博物館辟謠說談老的局事帖原件在他們博物館里,是這樣的擔心么?
那要不要我們給談老的家屬和當地博物館發公函去征詢一下?”吉明步的思路很簡單直接。
“吉總,你和薛主任的思路其實是一樣的,仿佛談老收藏的就是真品,談老收藏以外的地方出現的就是贗品。
這種思路是唯貴唯上不唯真,其實書畫收藏界沒有唯一真理和權威,真理一定是掌握在掌握了真理的人手里,小靳,你倒是說說,為什么覺得這幅曾鞏局事帖是真跡?”
山主任點將年輕的靳教授,但這位長得跟彌勒有一拼的胖教授卻謙遜的搖了搖手,道,
“我覺得大家還是先聽聽薛主任的看法,我也知道這幅作品存在不少疑點,但從書法本身和信的內容來看,必然是曾鞏本人所寫,這是我的鑒別這件作品真偽的出發點……”
江葉林聞言卻是暗自點頭,這位靳教授不唯上不唯權威,能有自己的立場和見解,光憑這一點,就說明人家35歲當副教授帶研究生不是偶然和浪得虛名來的。
“師兄,小靳,你們就是被書法迷住了眼睛,這份作品的書法確實極為出色,結字修長,方而有圓筆,圓而有方意,瘦而不枯,肥而不濁,鋒藏畫勁,氣清韻古,老而不俗,實屬極品矣!
可你們發現沒有,這份局事帖不是寫在普通的紙頭上的,他是寫在刊印的《三國志》的書頁背面上的!”
“眾所周知,現存的《三國志》刻本一共四種,以南宋紹興、紹熙兩種刻本為底本的影印百衲本;
據明北監本校刻的清武英殿本;據明南監馮夢禎本校印的金陵活字本;據毛氏汲古閣本校刻的江南書局刻本;
北宋曾鞏的書法真跡,是怎么寫到南宋才出現的三國志刻本書頁上的?誰能解釋通這個問題,那我就收回自己的判斷,認為眼前這件東西是曾鞏真跡!字是真寫的不錯!“
薛主任乃是華夏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的主任,對歷史和傳承的研究非常有心得和造詣,他這一番一說,整個房間里都沉寂了下來。
”薛主任,你的話我不敢茍同,雖然現在存世的《三國志》最早刻本來自南宋紹興、紹熙刻本,
但是,早在北宋時期就有《三國志》刻本刊印,因此曾鞏這北宋書法大家在三國志書頁北面寫局事帖是完全可能的!“江葉林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哦,何以為證?口說無憑吧?!“薛主任書生意氣,沒把潘家園練攤出身的江葉林放在眼里。
雖然這小子在瓷器方面有點眼力,運氣更是好的無以復加,但是書畫這東西,可不是能吹就是真的,說不出子鼠寅卯來,那就是貽笑大方的大話王,徒惹人取笑而已。
”江葉林,原來你還真不是亂蒙的?北宋真有《三國志》刊印么?我也和薛主任一樣,以為最早的《三國志》刻本來自南宋紹興刻本呢!“
吉明步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驚喜交加,不像是裝出來的,姑娘確實有點驚艷,以前光聽專家的了。
這會兒發現,沒準能連續從地攤上撿漏的江葉林,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小江說北宋就有《三國志》刊印,我好像在哪也瞅見過相關資料,哎,最近天熱煩心,這記憶力還真是捉急!“
靳教授在一邊出聲附和,一邊凝神思索,卻一時想不起來。
”是從哪本野史筆記里找到的么?“山主任倒是一臉的期待,他其實也糾結于書頁北面印刷的三國志問題。
若是南宋的刻本,那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北宋曾鞏寫的,開門最大也就到南宋紹興年間,除非能考證出來是南宋哪個書畫高手偽托曾鞏所做。
否則藝術性和價值就要大打折扣,無名氏的書法再好,那坊間也是不認的!
”如果我的記憶不錯,在南宋王應麟所編《玉海》中曾有提到:
“咸平三年(1000年)詔選官詳校《三國志》、《晉書》、《唐書》……五年(1002年)校畢,送國子監鏤板。”
又《玉海》第五十五卷《咸平賜三國志》條載:“(咸平)五年(1002年)四月乙亥,直秘閣黃夷簡等上新印《三國志》……分賜親王輔臣。”
由此可見,《三國志》最早的刻本為北宋咸平五年(1002年),而非南宋,且南宋翻刻北宋書板或南宋沿用北宋書板的情況亦有之。
此外,《三國志》已作為宋真宗的重要賜品在親王輔臣中收藏。以曾鞏當時的身份,獲得三國志刊本很有可能.
因此,曾鞏《局事帖》寫在北宋三國志刻本書頁背面,毫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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