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第一二三章 無計可施
“倆月?”李老爺一愣道:“那這倆月,富陽縣誰管事?”
“當然是下官署理政務了。”蔣縣丞笑道:“老爺快里面請,外面說話成何體統。”
李老爺跟著蔣縣丞進了衙廳,當仁不讓的坐了正位,待差役上茶后,方緩緩道:“二老爺管事兒更好,我那不肖的事兒,二老爺知道了吧?”
“正要派人去通知老爺,”蔣縣丞輕聲道:“昨夜巡檢司從李員外的船上,搜出私鹽若干……”
“他是不可能販私鹽的!”李老爺用拐棍重重捶著地磚道:“我們李家是什么樣的人家?豈會干那種下三濫的事兒。”
“下官也是不信的。”蔣縣丞點頭笑道:“所以令牢頭優待員外,等知縣大人回來,我也會為員外說情的。”
蔣縣丞說得熱情,李老爺卻不喜反怒道:“何必這么麻煩,二老爺下令放人不就結了。”
“對不住老封君,本官沒這個權力,”蔣縣丞兩手一攤道:“按朝廷規定,上司暫離不超過三個月,署事者不能擅決刑獄。大老爺兩個月就回轉,所以下官無權放人。”
“別跟我說這些虛頭巴腦的!你要是想放人,肯定有辦法!”李老爺像一頭憤怒的老獅,朝蔣縣丞咆哮道:“老夫就問你一句話,放還是不放!”
蔣縣丞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好在他還有些唾面自干的修養。在李老爺的逼視下,他輕吁口氣道:“老封君,你打算和大老爺不死不休么?”
“呃……”李老爺聞言氣焰一窒,半晌方嘆口氣道:“把富陽折騰個稀巴爛,他魏源可以換個地方做官,殘局還得我們收拾。”
蔣縣丞聽了心冷笑,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面上卻一臉笑容道:“老爺果然深明大義,下官也會幫著勸勸大老爺,咱們官紳捐棄前嫌,以和為貴!還富陽一片安寧。”
“正是此理。”李老爺頷首道:“這下可以我兒出來了吧?”
“唉,老封君,怎么也得先讓大老爺消氣吧……”蔣縣丞壓低聲音道:“說實在的,員外這一代,不如老爺們多矣。他們干得那些事兒,實在太缺德了。大老爺整治他們一下,也是情理之的。”
“他們干了什么?”李老爺開始裝傻充愣。
“老爺還不知道?”蔣縣丞便將大戶們為了制造富陽缺糧局面,買通鹽運司,將富陽百姓的救命糧,扣在滸墅關之事,原原本本講給他聽。
李老爺先來一句,“此事聽來頗為荒謬。”頓一下道:“若是真的,那楊簡這廝罪該萬死!”再頓一下,又道:“但我兒絕對沒有參與其。”
“我也相信是這樣,可李員外深夜運糧出境,就難以自證了。”蔣縣丞嘆氣道。
“這也是老夫此來的第二件事,”李老爺道:“之前各縣缺糧,禁止糧食外運,倒也情有可原。但現在本縣已經不缺糧了,我們應該有權處置自己的糧食了吧。”
“有道理,”蔣縣丞點頭道:“下官會寫信給大老爺,請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取消禁令。”
“你……”李老爺見他又打太極,氣不打一處來道:“不用什么都請示吧!”
“茲事體大。”蔣縣丞道,“不用再勞煩老爺往衙門跑了,一有消息,下官就讓人去報信。”
不管李老爺如何發飆,蔣縣丞都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在疾風暴雨下巍然不動。直到老爺體力不支,說不出話來,他才將老人家扶出衙廳,送到轎上。
看著轎終于離開縣丞衙,蔣縣丞終于松了口氣。魏知縣出去躲清靜,卻讓他應付這些老不死,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過蔣縣丞甘之如飴,因為眼下大局已定,魏知縣將成為這次救災的大贏家。自己這個縣丞,雖然沒有什么大功勞,但也算兢兢業業、沒有差錯,事后論功行賞,升個知縣是沒問題的。
老爺們在蔣縣丞這里碰了軟釘,又找不到魏知縣,一氣之下,竟結伴到杭州去告狀。哪料到迎接他們的,是虞知府的一頓夾槍夾棒。這幫老頭真是老糊涂,也不想想魏知縣是替誰在養活災民。正因為富陽縣起了模范帶頭作用,其余各縣才不好做的太過分,虞知府才能全力修筑海塘,不至于為救災之事焦頭爛額。虞知府對魏知縣有多感激,就對這些和他作對的大戶有多反感。一些話魏知縣不敢說,虞知府這個正四品知府卻沒有顧忌。
他對這些老頭道:“爾等深受國恩,不思報效,反而于大災之年囤積居奇,意在趁機掠奪民田。為了制造缺糧局面,爾等竟買通鹽運司,將官府所買之糧扣在滸墅關,逼迫縣官簽訂城下之盟!此等行徑,與國賊何異?”
“這是污蔑,一派污蔑!”老頭們自然不肯承認:“我們不過是家境殷實,看著饑荒將至,才變賣家產買下些糧食,一來為了養活族人,二來也可賑濟百姓。怎么能說是囤積居奇呢?至于買通鹽運司之事,更是無稽之談,我們一輩沒出過杭州,誰認識蘇州那邊的人,太爺說我們勾結,請拿出證據來,否則我們就到藩臺衙門說理去!”
“不用去藩臺衙門,咱們直接去京師就行!”虞知府的聲調嚴厲無比:“當今永樂陛下愛民如、嫉惡如仇,若知道此事,必然派錦衣衛嚴查,到時候孰是孰非,必可水落石出!’
“……”老頭們登時沒了氣焰,是啊,人家四品知府,已經有直奏之權了,真要是把他惹火了,一本捅到朝廷去,那麻煩可就大了。老頭們只好硬著頭皮道:“如今富陽有湖廣之糧了,我們手里的糧食就多余了,縣里卻不許運到各縣去,這不是見死不救么?”
“當初,別的縣不許往富陽賣糧的時候,本府沒有說話。”虞知府卻淡淡道:“如今富陽縣不許往別的縣賣糧,本府自然也無話可說。”頓一下道:“何況省里已經委員往湖廣去買糧,各縣的壓力一下小了很多,總能周濟過來……”
“……”老頭們徹底無語,他們終于也嘗到了官官相護的滋味,垂頭喪氣從知府衙門出來,他們甚至沒勇氣再去藩臺衙門告狀,因為極可能又是一番自取其辱。
回去富陽的船上,老頭們都很沮喪,他們終于明白自己已經人心盡失,敗局已定,再無翻盤的可能……
“要不,老哥寫信給李參議和李寺丞,讓他們想想辦法?”王老爺小聲道。
“你怎么不寫信給你兒?”李老爺瞪他一眼。
“我兒官兒太小,說話不頂事兒。”王老爺小意道。
“我兒對付個魏源自然沒問題,”李老爺倒驢不倒架,悶聲道:“但你沒聽虞知府說,鬧大了他會告御狀,到時候如何收場?”
“是啊,是啊。”眾老爺紛紛附和道:“不就是擔心這事兒么?”
“那么說,和解?”于老爺悶聲道。
“嗯,和解。”老爺們對這個詞很滿意,他們本來想說‘投降’的。
“但魏知縣去湖廣了,找不到他怎么和解?”楊老爺道。
“不用非得見到他才能和解。”于老爺道:“能讓王賢點頭,也是一樣的。”
“不錯。”李老爺深表贊同道:“咱們就是太忽視這小,沒把他拉到咱們這邊,才導致今天這個局面。”
“是啊,本來他是土生土長的富陽人,應該跟咱們一起對付縣令的。”王老爺道:“卻讓他一心一意幫著魏知縣和咱們作對,實在是不應該。”
“他為什么會這樣呢?”于老爺奇怪道:“我們又沒得罪過他。”
“我們沒得罪過,但我們的孫得罪過。”王老爺道:“年初,我聽說王賢奪魁上元詩會,覺著甚是奇怪。記得我那不成器的孫,當晚也在西湖,便問他當時是什么情形,誰知那小支支吾吾,閃爍其詞。在我追問之下,他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們一幫同窗,曾在那天晚上做弄過王賢!”
接著,便將那晚的情形,大概講給眾人聽,諸位老爺聞言大怒:“刁月娥這個賤人!引著小畜生們不學好,真是該死!”
把責任全推給可憐的刁小姐,老爺們心情好多了,李老爺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是小兔崽們惹得禍,讓他們去跟王典史道歉,讓王典史出氣!”
“這不合適吧,怎么也是秀才相公……”楊老爺小聲道。
“他們老爹都被關起來了,當兒的還顧得上那許多?”于老爺的孫,已經去了山東,因此說話格外有力:“古人有割股救父,也不要他們割股,難道連點臉面都不肯放下么!”
“也是。”眾老爺覺著有理,便定下此事。
富陽縣學里,秀才公們一起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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