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六四章 送喪?
第一六四章送喪?
小皇帝的病情,愈來愈是樂觀,有的“花”,已經開始結痂,太醫的脈案,不止一次,出現了“癥候大佳”的字眼。
“癥候大佳”,全靠“花”發的透了,而“花”發的如此之透,慈安以為,實賴供奉“痘神娘娘”,大見效應,“痘神娘娘”大發慈悲,終于將“五毒神痘”從小皇帝的體內收了上來!
算算日子,已是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十二天,看看情形,可以準備恭送“痘神娘娘”出宮嘍!
這個“恭送”,潛臺詞是:您既已經吃飽喝足,連吃帶拿,現在,可以走了吧?求您了,走了后,就千萬別再回來了!
“痘神娘娘”的神像,從養心殿請到了御花園里的欽安殿,這個過程中,慈安親自拈香下跪,致禮上祭。
本來,這個活兒,應該由病人的生母來做的,但小皇帝的生母現在天津,嫡母自然就義不容辭了。
還有,皇太后致禮諸神,一般說來,只有對佛祖和觀音才會下跪,“痘神娘娘”的位份,在神佛體系之中,其實非常之低,又是一個“惡神”,本當不起母后皇太后的一跪的。但慈安毫不介意,不但下跪,還口稱“信女鈕鈷祿氏恭請娘娘鳳駕”。
觀者、聞者,暗地里都說,母后皇太后真正是慈母心腸,愛子心切!
還說,母后皇太后如此“給面子”,這位“痘神娘娘”,若還賴著不肯走,就未免太無賴了。
大紅的地氈,從養心殿的明堂開始,一路鋪出養心門,左折而東,出遵義門,再左折而北,沿西一長街。一路鋪了過去,經近光右門、長康右門,右轉入瓊苑西門,進御花園。再左折入天一門,最終進入欽安殿。
“痘神娘娘”的神像,就踏著這條極長極長的紅地氈,從養心殿“移駕”欽安殿。
嘿,這份“禮遇”。就是如來佛祖和觀音菩薩,看了也得流口水吧?
按規矩,“痘神娘娘”在欽安殿,再吃三天的供奉,然后就“禮送出宮”。
看見“痘神娘娘”移駕移得熱鬧,有太監就說,宮內各處,有許多“神牌”、“神主”,像福建宮花園的妙蓮華室、凝暉堂、廣生樓;乾清宮東廡的圣人前、藥王前;坤寧宮的西案、北案、灶君前、東暖閣佛前;東六宮東邊的天穹寶殿……等等等等,就是御花園。除了欽安殿、天一門,也還有千秋亭、斗壇——這些地方,都供著神佛,這個,“圣天子有百神呵護”,除了“痘神娘娘”,宮里邊兒的別的神仙,是不是也該表示表示啊?
話傳到了慈安耳中,她深以為然:一碗水端不平,得罪了其他的神仙。就不好了!于是,派內務府大臣,代表圣躬,到上述地方。一一拈香致禮。
辦這個差使的,是幾位內務府大臣中排名較后的明善。
“痘神娘娘”的“移駕”,以及之后的“禮送出宮”,按例都由內務府辦差。不過,內務府大臣中“掌鑰”的寶鋆,借口自己不熟悉相關規例。向慈安推薦明善主責其事,明善還以為寶佩蘅“買了花炮給我放”,于是,興興頭頭,走馬上任。
事實上,寶鋆是另有心思的。
朝臣中的讀書人,則認為,寶鋆不肯辦這個差,是理所當然的,寶佩蘅的士林風評,雖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人好歹是正牌子進士出身,正經的翰苑前輩,這個“痘神娘娘”,不曉得是哪里冒出來的佐雜神仙,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寶佩蘅怎么肯替她辦差?
既然“痘神娘娘”相關事宜,都歸明善辦理,那么,由此生發出來的替宮內諸神上香的差使,就順理成章地派給了明善。
明善辦差辦得興頭,向慈安“交旨”的時候,進一步建議說,單是拈香致禮,怕是還不足夠,應該將“諸天眾圣,晉加封號”,就是說,升神佛們的官兒。
慈安糊里糊涂地“照如所請”。
明善回到內務府,立即行文禮部,說欽奉懿旨,如此這般,你們趕緊的,替滿天神佛加官進爵啊!
禮部尚書萬青藜、侍郎方鼎銳看了公文,都認為內務府胡鬧,真這么干,傳了出去,一定被當成笑話來說的,可是,這個事兒,母后皇太后畢竟已經點了頭,怎么辦好呢?
無奈之下,萬青藜、方鼎銳兩個,帶上內務府的公文,來向關卓凡請示。
關卓凡看過公文,笑了一笑,說道:“照齋、子穎,這個事兒好辦,你們就這么回母后皇太后,說對鬼神崇功報德,本是應該的,可是,總得等到圣躬真正大安了,才談得上‘酬功’一層——這就像軍功,沒有個仗還在打著,就封官進爵的道理吧?”
“照齋”是萬青藜的號。
萬青藜、方鼎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王爺所言極是!”
“另外,”關卓凡說道,“正經的神佛,都是有肚量的。譬如說,欽安殿供奉的主神,乃是真武大帝,可本朝重修欽安殿的時候,置于寶頂之內,用以‘鎮殿’的,卻是密宗的經卷,照齋,是這么回事吧?”
萬青藜微露尷尬的神色,遲疑了一下,看向方鼎銳。
方鼎銳點頭說道:“是這么回事兒,王爺真正淵博!這個事兒,知道的人不多,我是聽寶佩蘅說的,他呢,是聽內務府的人說的——重修欽安殿,是內務府經的手。”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可以說,欽安殿經己佛道合流——也沒見玄天上帝有什么意見?如今,‘痘神娘娘’借玄天上帝的地頭,吃幾天供奉,不也彼此揖讓,一團和氣?反正也沒有吃掉玄天上帝的那一份兒!”
玄天上帝,即真武大帝。
“所以,”關卓凡說道,“請母后皇太后放心,一碼歸一碼,咱們供奉‘痘神娘娘’,別的神佛。斷不會因此吃醋的,撒痘、收痘,本來就是她的職司嘛!”
頓了一頓,“最關鍵的是——你們要稟知母后皇太后。不該比較的,可不敢胡亂比較!咱們現在供著那位‘痘神娘娘’,是求著她早些出宮走人,難道,咱們也求著其他的神佛。和‘痘神娘娘’一塊兒出宮走人不成?”
萬青藜、方鼎銳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皇上大安,”關卓凡說道,“照太醫的說法,總要三個月上下,三個月后,誰還記得這個事兒?就這么擱著,‘陰干’了它就是了。”
“是,謹遵王爺訓諭!”
萬青藜、方鼎銳按照關卓凡所授,如此這般,回稟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自然“從善如流”,替神佛們加官進爵的事兒,就擱下來了。
“痘神娘娘”在欽安殿吃供奉的三天里,小皇帝的病情,愈發的“順”了。
結痂的“花”愈來愈多,有的地方,已經開始脫痂,脈案上寫的,是“痂疤漸紅,癥候大佳”——再一次出現了“癥候大佳”的字眼;以目視之。也確實是“皮色漸見光潤”。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十五天,雖然距一十八天的“危險期”結束,尚有三天,但太醫已有七、八成把握。“最難的關隘”,應該已經過去了!
看來,“痘神娘娘”去意已絕,可以“送娘娘”啦!
這場天底下最古怪的“喜事”,總算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喜氣”。
參與“送娘娘”的人士,是在京王公和宮中執事。不包括朝廷大臣。這個意思,是供奉、恭送“痘神娘娘”神馬的,不屬國家正式的祭祀,且事涉怪誕,不敢屈國家大臣服其事,由病人自己的親屬和仆役來做就好了。
不過,陣仗依舊非常之大。
在京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以及身上有差使的鎮國公、輔國公、不入八分鎮國公、不入八分輔國公,盡數與會。
只除了恭親王一人——他還呆在香山碧云寺。
諸王公先奉母后皇太后至紫禁城北的景山壽皇殿行禮。
壽皇殿供奉著圣祖以下,包括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諸帝的“圣容”,這是向祖宗回報小皇帝病情、感謝祖宗保佑、請祖宗放心的意思。
之后,母后皇太后回宮,諸王公則隨侍“痘神娘娘”,自欽安殿出發,一路向南。
母后皇太后極其禮遇“痘神娘娘”,“痘神娘娘”神像之前,是全副的皇太后儀仗,之后,是九條紙扎的“龍船”和數不清的紙扎金銀玉帛。
這條長長的隊伍,一路鼓樂吹打,由北而南,穿過紫禁城,出午門,再出大清門,在大清門前的棋盤街停下,那里已經事先備好一座祭壇,“龍船”和“金銀玉帛”盡數送上壇去,然后舉火焚之,一時之間,烈焰飛騰,火光熊熊。
好,“痘神娘娘”連吃帶拿的,想來該心滿意足啦。
不過,沒想到的是,南風忽起,送娘娘的一眾王公站在祭壇的北面,亦即下風處,濃煙卷來,包括軒親王在內,一個個被熏得咳嗽不止,有的人的眼淚、鼻涕都熏出來了,狼狽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火燼,一個個的臉色,就都不大好看了。
尤其是醇王。
醇王不僅僅是被熏的難受,他還有一層別人沒有的心事:進宮“叩喜”那天晚上,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后花園的芙蓉榭內,他“石破天驚”,倡議應該考慮“繼統”的人選,如今,皇帝侄子看來是可以平安闖過“天花之喜”這一關了,自己那天晚上的言論,如果泄了出去——這簡直是必定的,落到了皇帝侄子和太后嫂子的耳朵中,他們會怎么看自己?
唉,我本來是一心一意,為了祖宗社稷考量啊!這下子,豈不是枉做小人了?反倒是那些只顧著自己名位的鋸嘴葫蘆們,占了便宜了!
看著煙火彌漫的景象,也有人暗自嘀咕,這個送“龍船”上天的樣子,怎么有點兒像……“祖送”?
這個“祖送”,不是“餞行”的意思,是“送喪”的意思。
國喪的儀節之內,就有“祖送”這個環節,不是泛指送喪,而是專指焚燒大行皇帝生前的御用物品——意思是請大行皇帝帶到“下面”去,以備不虞之需。
天崩地坼之初,百官哭靈之時,要焚燒大行皇帝生前御用物品的一小部分,此謂之“小丟紙”;到了“奉安”的時候,梓宮入陵,再焚燒大行皇帝生前御用物品的大部分,此謂之“大丟紙”。
在場的親貴,年紀大的,都參加過宣宗的喪儀;年紀輕的,不少也參加過文宗的喪儀,都覺得,眼前焚燒“龍船”的景象,和“小丟紙”、“大丟紙”,頗為相似。
呃,這,似乎不大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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