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十一章 你有私心
關卓凡這幾句話,聽得曾國藩心中大大一跳,但是,他既不能藏之,亦不能否之,只好沉默不語。↖
賓主坐了下來,關卓凡自然上座,趙烈文在下首相陪。茶剛剛端了上來,還沒啜上一口,關卓凡就向門外喊了一聲“來啊”,貝勒府的聽差掀簾進屋,捧著兩只長條形的小木盒子,輕輕地放在關卓凡身旁的案幾上。
關卓凡一手一只,拿起兩只小木盒子,轉向曾國藩,笑嘻嘻地說道:“滌翁,你的眼鏡,請賞收。”
言畢站起身來,親自將兩只小木盒子,放在了曾國藩身邊的案幾上。曾國藩固然沒有反應過來,趙烈文動作雖快,已經站起身來,想搶上接過,卻也晚了一步。
眼鏡?!
是上海配的那兩幅眼鏡嗎?怎么可能……這么快?!
關卓凡笑道:“菲爾普斯大夫給滌翁看過眼病了,兩副眼鏡的相應的數據,上海方面當天就用電報發到了北京。北京的洋匠,連夜開工,昨兒晚上,堪堪完工,剛好趕得及今兒我來做滌翁的不速之客!”
說罷哈哈一笑。
曾國藩是真正感動了,他拱手一揖,說道:“貝勒無微不至,國藩感念無已。”
關卓凡微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滌翁,請試一試,看看中不中式。”
小木盒子螺鈿黑漆,頗為精致,曾國藩打開盒蓋,小心翼翼地取出眼鏡,微微閉眼。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關卓凡說道:“滌翁。這一副是近視鏡。請抬頭遠觀。”
趙烈文反應極快,起身趨前,掀開門簾,曾國藩抬起頭來,望向門外,不由自主,“咦”了一聲,聲音中透著壓抑不住的驚喜。
只聽他說道:“極好。極好!浮翳盡去,天地一清!”
聲調微微帶著一點顫音。
關卓凡微笑說道:“滌翁,再請試一試另一副鏡子,這是老花鏡——”
他轉向趙烈文,說道:“惠甫,勞你的駕,給滌翁取一本書過來。”
趙烈文應了一聲,取來一本《大學章句集注》,放在曾國藩身邊的案幾上。
曾國藩取下近視鏡,珍而重之地放回了盒子。翻上盒蓋。然后,打開另一個盒子。取出鏡子,戴好了。
他拿起《大學章句集注》,還未翻開,只看了封面一眼,便又不自禁的“咦”了一聲,聲音中,透著又驚又喜。
翻開內頁,只看了片刻,一雙手便微微地顫抖起來。
移時,曾國藩放下了書,長長地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轉向趙烈文,微笑說道:“惠甫,瞧這個情形,今后,大約不再需要你們替我念奏折、讀塘報了。”
趙烈文說道:“恭喜中堂!”然后,向關卓凡拱手為揖:“謝貝勒爺!”
“不客氣,滌翁是太忙了,徇國忘身,我不過代其勞而已。”
曾國藩取下老花鏡,換回近視鏡,轉向關卓凡,微笑說道:“曾國藩慚愧,貝勒厚賜,真不知何以為報?”
關卓凡狡黠地一笑,說道:“這個容易,我今兒過來,就是求滌翁幫忙來著。”
曾國藩微微一怔,說道:“不敢,請貝勒吩咐。”
關卓凡啜了口茶,說道:“有一件事,滌翁必是知曉的。本來,去年年頭的時候,就該向英國派駐公使的。這個位子,虛懸至今,已是整整一年了……”
曾國藩和趙烈文兩個,都是心中一動,面上神色不變,卻都豎起了耳朵。
“英國人前前后后,催了咱們好幾次,到了后來,大約都有點誤會了,以為朝廷沒有什么誠意。”關卓凡微微苦笑,搖了搖頭,“可是,我實在是為難!”
“滌翁曉得,這駐英公使,同駐美公使、駐日公使不大一樣,不是只管英國一家的事兒的,整個歐洲,暫時都要他管起來,肩上的擔子很重,所托非得人不可!因此,我也就不敢不慎重了。”
“第一,駐英公使要通洋務——這不消說了;第二,最好也通英文。當然,言語不通,有通譯服其勞,各國駐華公使,也未必都通中文。可是,滌翁曉得,咱們的情形,和西洋諸國,畢竟不大一樣,駐外公使,還是以通曉駐在國語言為最佳。”
曾國藩點了點頭:“貝勒說的是,駐外公使不通洋文,有時候,難免受人蒙蔽。”
“滌翁明鑒!”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第三,要有足夠的資歷。”
說到這兒,關卓凡用手指在案幾上輕輕一點,加重了語氣:“這個資歷,還不僅僅是履歷好看。歐洲國家,極重爵銜出身,有職無爵,既不免受人輕視,英國人也會覺得,咱們不夠重視他們。”
“是。”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這三個條件加在一起,滌翁倒替我想一想,滿朝朱紫,哪位是合適的人選?”
曾國藩默謀片刻,還真是一時計窮,微微一笑,說道:“這……也不怪貝勒為難。”
心下奇怪:方才你說要我幫忙,這個事兒,我能幫你什么忙呢?
關卓凡微笑說道:“不過,再為難也是昨兒的事兒了。今兒見到滌翁,我的難題便迎刃而解了——滌翁,這駐英公使的人選,我已有了。”
曾國藩“哦”了一聲,隨即沉默下來,并沒接關卓凡的話頭。
駐英公使的人選,非直隸總督職權范圍之內的事,關卓凡這句話,既沒有直接問他什么,他是恪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人,也就不主動詢問。
心里面還是奇怪:關我什么事兒呢?
旁邊的趙烈文,已經猜到了兩三分,他的“養氣”功夫,可比不了曾國藩,臉上已是微微動容。
關卓凡慢吞吞地說道:“這一位,也是姓曾的。”
曾國藩露出訝異的神色,他不能不說話了:“請貝勒明示。”
“曾劼剛。”
曾國藩的吊梢眉吊得更斜了,眉心攢在了一起,嘴巴微微張了開來。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莫說關卓凡,就是趙烈文也從來沒有見過。
過了好一會兒,曾國藩醒過神來,說道:“貝勒說……”
轉念一想,這是何等大事,關貝勒豈能拿來說笑?一念及此,硬生生地將“笑了”兩個字咽了下去,動作狠了點兒,岔了氣,不由猛烈咳嗽了幾聲。
平靜下來之后,曾國藩又透了口氣,這才擺擺手說道:“他如何當得?貝勒,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關卓凡凝視著曾國藩,不說話。
曾國藩被他看得心里邊有點兒發毛了,關卓凡才開口,聲音平靜:“滌翁,你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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