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二十章 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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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逝水
類型:更新日期:20130129
那天之后母親就病了竇昭很擔心每天陪著母親母親笑著摸她的頭娘親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臉色卻一天比一天蒼白父親來看她母親主動握了父親的手父親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玉竹般的挺拔我最喜歡你笑的樣子了母親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每次你望著我笑的時候我就會想怎么有人笑得這樣歡快這樣無憂無慮
那天之后,母親就病了。
竇昭很擔心,每天陪著母親。
母親笑著摸她的頭:“娘親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臉色卻一天比一天蒼白。
父親來看她。
母親主動握了父親的手。
父親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玉竹般的挺拔。
“我最喜歡你笑的樣子了。”母親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每次你望著我笑的時候,我就會想,怎么有人笑得這樣歡快,這樣無憂無慮,仿佛春日的陽光,讓人的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大夫說你脈像平和,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父親紅了眼睛,“等你好了,我每天都笑給你看。”
“傻瓜!”母親抿了嘴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個頑皮的孩子,還帶著幾分寵溺,“兩個人在一起,是因為高興才會笑。你不高興,自然就笑不出來了。不必勉強自己。”
父親一愣。
母親已笑道:“我就是想你來跟我陪不是,說你離開了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父親愕然,隨后訕訕然地笑:“你不理我,我是很不習慣。”
“我不在你身邊,你只是不習慣而已!”母親笑著打趣父親,眼神非常的寬容平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我還以為,只有我在你身邊,你才會笑得那樣歡快。原來,別人也能和我一樣讓你開懷大笑……
父親沒聽清楚母親說了些什么,他伏在母親的床頭,溫聲問母親:“你說什么?”
“沒什么!”母親笑道,“就是有點累!”
“那你少說些話。”父親握著母親的手,“我在這里陪著你,等你睡著了再走。”
母親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睡著了。
聽墻角的竇昭跑出來,將熱炕上的小沙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這算是什么?
和好如初?
念頭一閃,頓覺泄氣。
不好得又能怎樣?
她還缺個弟弟呢!
可為什么像有雙手攥住了她的心似的,讓她感到胸口悶悶的呢?
竇昭呆呆地坐在炕邊。
父親從內屋出來,看見竇昭,他腳步微頓,轉身坐到了她的身邊:“壽姑,大家都夸你聰明,說你現在能一口氣說很長的句子,你說句我聽聽?”
竇昭瞥了父親一眼,低頭玩著手中的沙包。
父親好心情地笑道:“這沙包做得很精巧,是誰幫你做的?”
竇昭沒有理他。
父親不以為忤,呵呵地笑著抱了竇昭:“走,爹爹告訴你寫字去!”
“我不喜歡寫字。”竇昭叛逆地道,“我要去蕩秋千!”
“好!”父親笑道,“我們去蕩秋千。”
后花園里依舊草木競秀。
竇昭和父親蕩了會秋千,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母親這樣也許是對的。
主動低頭,把父親籠統在自己屋里……總好過這樣冷戰下去,連個下膽階也找不到。
她看父親就順眼了些。
“爹爹,要蕩高點!”
“好!”
父親把她蕩到了半空中。
她如御風而馳,竇宅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腳下放大、縮小。她看見偏院的水井旁有人在洗衣裳,看見丁姨站在屋檐下喝斥小丫鬟,看見母親的院子里靜悄悄沒有人影……她如御風而馳般眼觀六路,什么也逃不脫她的視線。那感覺,非常的奇妙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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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昭的笑意如落珍珠般灑落在地上,清脆悅耳。
父親也揚眉而笑。
只有妥娘,傻乎乎地跳了出來,攔在竇世英的面前:“七爺,四小姐會摔跌的,你快把她放下來吧!”
竇世英認出了妥娘,笑道:“沒想到還是個赤膽忠心!”沒有斥責她,而是繞過她,將坐在秋千上的竇昭用力地推了出去。
妥娘急得滿頭大汗。
竇韶享受著妥娘的寵愛,笑得十分歡暢。
她看見俞嬤嬤急匆匆地從母親的屋子里跑了出來,站在屋檐膽階上喊了一聲,原本不見蹤影的丫鬟、媳婦子潮水般涌了過去又四面逃散,場面緊張而紛亂。
出了什么事?
當秋千再次蕩起來的時候,竇昭伸了脖子朝正院望去。
小丫鬟們依舊凌亂無章,俞嬤嬤卻不見了蹤影。
竇昭心生疑惑,吩咐父親:“停下來,停下來。”
父親拽往了秋千,笑道:“原來我們的壽姑是個膽小鬼。”
竇昭不想和她申辯,只是腳剛落地,俞嬤嬤就臉色蒼白地喘著氣跑了過來。
“七爺,”她含著,眼睛一紅,一副快要哭出來了的樣子,“七她,七她……自縊了!”
“你說什么?”父親睜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臉上,“你說誰?誰自縊了!”
“七,七……”俞嬤嬤哭著,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七自縊了……”
竇世英茫然四周。
看見了像被施了定身術般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邊的女兒,這才有一點點的真實。
“怎么會……剛才還好好的……”他喃喃地道,高大的身子驟然間很矮了幾分,面如紙金,嘴唇發白,顫不住。
竇昭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腦海中如萬馬奔騰,隆隆響個不停。
母親為什么還要死呢?
王映雪不是成了小妾嗎?
就算他生了兒子,也是庶長子……
母親為什么還要死呢?
那她回來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竇昭倔強抿著嘴唇,小小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春日的陽光和煦而溫暖,靜靜地照在一大一小兩個泥塑般的人兒身上,只有那秋千,依舊晃動不止,引來數只彩蝶圍著它翩翩起舞,一競芳菲。
竇昭穿著粗麻孝袍,表情呆滯地跪在靈前,隨著唱喝聲木然地磕頭回禮。
母親是自縊身亡的,算不得福壽全歸,又有上輩在堂,最多只能做五七三十五天的法事。
家里沒有主事的人,祖父請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幫著操辦母親的喪事,還把給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拿出來給了母親。
來吊唁的人敬了香,不免要問一番死因。
竇家的人對外一律稱是暴病而亡,聽者無不落淚:“……還不滿二十歲呢!”
竇昭的眼圈就跟著紅了起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母親雖然是她的母親,可還不滿二十歲呢!
她三十歲才懂的道理,怎么能指望二十歲的母親就想明白呢?
有些傷,埋在心底,縱然是血肉糊涂,表現上也看不出一絲痕跡。
母親,從來不曾真正的放心,從來不曾真正的釋懷吧?
竇昭朝對面望去。
一身素白的父親面色發青,眼窩深陷,顯得非常憔悴。
他正跪在孝盆前,一張張地給母親燒著紙錢,表情認真又虔誠,仿佛手里拿是一張張符表。
眼睛通紅的王映雪走了過來,她并跪在了父親身邊,默默地從旁邊拿起一疊紙錢,一張張撕開,和父親一起往孝盆里丟。
“七爺!”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幾分哽咽,“你已經在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拖垮的……姐姐的喪事還指望著您操辦呢!”
父親沒有吭聲,輕輕把紙錢從王映雪的手中抽走,繼續燒著紙錢。
王映雪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跪在那里良久,父親都沒有看她一眼,她眼神微黯,悄然退下。
六伯父走過來挽了父親的胳膊:“萬元,你別這樣。逝者已逝,活著人更應該保重才是。”
父親不肯起來。
在自己的好友和從兄面前,他低聲哭了起來:“我和谷秋說好了,要生五男三女……她如今走了,卻連個摔靈的人都沒有……你就讓我給她多燒幾張紙錢吧……我心里實在是難受……”
六伯父跺著腳,眼中卻泛著水光:“你就是傷心,現在也不是時候啊!”他說著,聲音漸沉,“睿甫回來了!他沒有參加庶吉士的擢選……”
竇昭抬起頭來。
睿甫,是她舅舅趙思的表字。
“算算時辰,他應該就快到了。”六伯父聲音苦澀,“等會見了睿甫,你想好怎么說了沒有?三哥他們都在小叔的書房。這件事,我們得事先商量個說法才行……”
“說法?什么說法?”父親喃喃地道,心神顯然還游離太虛,“都是我不好……那次俞嬤嬤說她在自縊,我還以為她是為了要挾我……原來她是真的對我傷心絕望了……我卻一無所知,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贏了……她說,等著我給她陪不是,說要我承認,離開了她過得一點也不好……”他伏在母親的靈前大哭起來了,“我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答應過舅兄,會好好照顧谷秋的,會一輩子對谷秋好的……我言而無信……她說我齷齪……一點也沒有說錯……”
“萬元,萬元!”六伯父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使勁地拖父親起來,“這些以后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給睿甫一個交待。你不能意氣用事。”
父親搖頭,心灰如死地道:“是我對不起谷秋,等我把谷秋的喪事辦完了,他想怎樣處置我就怎樣處置我吧!”
六伯父氣極,喊了兩個小廝進來,把父親架去了鶴壽堂。
竇昭跑了出去。
王映雪正站在靈堂外的玉蘭樹下望著父親和六伯父遠去的背影發呆。
竇昭喊她:“王姨娘!”
王映雪回過頭來,眼角瞥了瞥靈堂外面的仆婦,笑容得體地走了過來:“壽姑,什么事?”語氣溫柔。
“你很想生個兒子吧?”竇昭抬頭,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用只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道,“不過,很可惜,你這一胎生的是女兒!等守完孝,新主母進門,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母親一樣好說話!”
“你……”王映雪悚然,驚恐的連連后退,望著她的眼神仿佛看見了個怪獸。
竇昭很滿意。
冷冷地撇了撇嘴,身姿如松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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