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三 第四百七十一節 在逃亡過程中【下】
基爾德納很惱火。
這很容易理解:他剛躺到床上,還沒有睡著,負責警戒的雇傭兵就把他叫了起來,因為一支布爾軍隊正在包圍農場。埃爾伯斯.皮耶特上尉——除了他,還能有誰呢?答案完全是明擺著的——贊美魔鬼,這個該死的瘋子再次打斷他的睡眠,然而這是他急需而且期待已久的。
可以肯定,遇到這種情況,絕大多數人的反應都不會比他更好——他的隊員的反應就比他糟糕得多。雖然基爾德納很惱火,但他還能理智的考慮戰術問題,其他的雇傭兵的腦子里就只剩下一個聲音:殺掉皮耶特,殺掉他帶來的布爾士兵,全部殺掉,然后他們就可以永遠擺脫這些家伙帶來的麻煩。
就是現在!
在基爾德納暗自生氣的時候,雇傭兵取得一致意見,但他們還要獲得批準,因此一個人被挑選出來提出申請——當然,巴茨就是那只被挑出來給貓系上鈴鐺的老鼠。顯然,他非常適合承擔這個任務。
因為他從不覺得他是一只老鼠。
“我們還在等什么,指揮官?”巴茨扮演了他時常扮演的那種角色,一個狂熱和沖動的好戰份子,以及其他人的代理,“讓我們出去把那些好像蒼蠅一樣討厭的布爾雜碎全部撕成碎片……”
基爾德納給了他一個兇狠的眼神,還有嚴厲的警告。“在我認為時機成熟地時候,我會給你命令。巴茨先生。現在,把你的嘴閉上并且耐心的等著。”
然后,他丟下巴茨,把頭轉回去看著莫里茨。“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沒有。”莫里茨搖了搖頭,松開手讓掀起的窗簾落回原來位置,“今天晚上沒有月光,只要距離超過五十碼就什么都沒辦法看清楚了。”
“好極了——你覺得外面有多少布爾人?”
“一百,或一百五十。但我不能確定。我們的皮耶特上尉是否還保留了一些力量作為預備隊。”
“也就是說,我們被困住了?”基爾德納問到。
莫里茨點點頭,笑起來。“布爾人也是。我們看不清他們的部署,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
“所以?”
“既然我們缺乏足夠信息,那就待在這兒,把主動權交給布爾人。只要我們讓他們碰上一些釘子,局勢就會陷入僵持。到那個時候,我們再考慮下一步行動。”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如果可以拖延到白天,我們就贏了。”
“你確定?”基爾德納不能確定。有些時候,拖延戰術具有很好的效果,但似乎不包括現在——救援部隊沒有后備力量,得不到增援,而且附近似乎也沒有英隊活動。拖延到白天可能只會帶來一個好處:將布爾人地部署一覽無余的展現出來。然而這個好處可能不會帶來更多具有實際意義的戰術優勢。
當然,誰知道呢?現在距離太陽升起還有好幾個小時。只有上帝才知道情況會生什么變化。不過……
基爾德納聳了聳肩。莫里茨的計劃或許并不完美,但是現在,似乎沒有比它更好的計劃——如果有,他一定會知道。
“好吧,”他說,“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布爾人進攻。”
“這一點也不像umbrella的風格……”巴茨大聲抗議。然而,在他說得更多之前。基爾德納和莫里茨聯合起來用目光迫使他把后面的話全部吞了回去。
“umbrella的風格是絕不投入一場可能導致嚴重傷亡的戰斗。”基爾德納說,“我們只是雇傭兵,參加戰爭地目的是賺錢,不是玩命。”然后他再次把目光轉回莫里茨身上,“有一個麻煩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如果皮耶特決定在農場放一把火把我們燒掉……”
“那不是一個麻煩,指揮官。”莫里茨笑著回答到,看向巴茨,“你還沒有把我們的主人干掉吧。巴茨“他們還在地下室。”
“把他們帶到客廳。”他的下一句話是對基爾德納說的,“如果皮耶特上尉打算放火或強攻,我們就把他們當作盾牌。”
“你覺得我們的皮耶特上尉可能因此改變主意嗎?”基爾德納反問,眼角的余光注視著巴茨,看著他走出房間。
“這里有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我相信他會改變主意地。”
“如果他沒有……”
“那么我們就死定了——我相信皮耶特上尉不會接受我們投降。至于突圍,如果它真有可行性,我們也不用在這里討論布爾人縱火的問題了,不是嗎?”
莫里茨故意用了一種平淡的、漫不經心的口氣,聲音放得很低。但足夠讓每一個聽到的雇傭兵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因為恐懼而變得冰冷。沒有人。包括基爾德納,愿意死在納塔爾殖民地的一個不知名地農場。
毫無疑問。他們都會死,總有一天,但絕不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最好改變主意。”基爾德納伸出手把窗簾掀起來一點,透過縫隙掃視著窗外。那里依舊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而隱藏在黑暗中的布爾士兵也沒有一點動靜。也許他們還在調整部署,也許他們已經準備就緒,正在等待皮耶特的命令……
但不管怎么說,戰斗就要開始了。基爾德納連續做了兩個深呼吸,向身后的雇傭兵打出手勢。“做好準備。布爾人可能就要——”
突然爆出來的猛烈的槍聲把他打斷了,緊接著,幾顆擦著他地身體飛過的子彈、還有窗戶的玻璃地碎片迫使他從那個位置迅速逃開。躲到一張翻過來的桌子后面。基爾德納認為至少有一百五十支毛瑟步槍正在向著這幢房子開火——與莫里茨猜測的數量相差無幾——顯然,皮耶特的耐心也和雇傭兵一樣,在連續四天的追逐和戰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以至于他從一開始就用上了絕大部分力量。
而且同樣顯而易見地是,上尉確實沒有收容俘虜的打算。
“他想把我們都干掉。”基爾德納咕噥著,翻了個身,變成背靠桌面的姿勢,用最大的音量喊到:“不要開火!在布爾人從黑暗中鉆出來之前。所有人不要開火!”
“如果布爾人就是不離開保護他們地黑暗呢?”有人問。
“那你們就要始終保持沉默,直到他們跑出來。”基爾德納回答,接著又補充到:“不用擔心,那些了瘋地布爾人總會跑出來。”
“我從沒有做過不能還擊的靶子。”另一個雇傭兵叫到。
“那么你現在可以嘗試一下做靶子地感覺,伙計。”
基爾德納把頭偏向另一側,看著躲在沙后面的莫里茨,低聲問他:“你覺得我地安排怎么樣?”
莫里茨似乎沒有聽到這個問題,他把精力都放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上面。“我們的人質在哪兒?見鬼,我現在就要他們……巴茨!”他叫起來。“快把人帶過來!”
巴茨沒有回答。他在地下室,聽不到莫里茨的聲音——當然,就算他不在那里,布爾人制造的噪音也足以掩蓋它。也許是害怕靠近農莊會使自己暴露在還擊火力之下,也許是渴望使用最猛烈的方式報復那些殺害了他們無數同僚的混蛋,皮耶特的士兵表現出了超乎尋常地射擊興趣。他們拼命開火,既不花費心思瞄準。也不關心究竟打中了什么,只是像狂似的把子彈一接著一打出去,然后感到一直困擾他們的疲憊已經變成了興奮——腎上腺素的作用,只是沒有人知道。
布爾士兵相當享受這種感覺,于是加快了射擊的頻率,讓它幾乎達到毛瑟式槍機步槍的極限:每分鐘十。而且在接下來的三分鐘里面,這些士兵一直保持這個速度。直到皮耶特要求他們停止。
“夠了!”上尉接著命令,“瓦爾德曼少尉地排從前門,塞茲少尉的排從后門,占領那座房子。剩下的人掩護。”
得到命令的兩個排立即行動起來——嘗試性的行動。兩名軍士分別帶著一個班走在隊伍最前方,其他人則與他們保持大約十碼的距離。他們迅速沖向敵人占領的建筑,靠近前門和后門,行動帶著明顯可見的謹慎。
不過,布爾士兵的謹慎沒有給他們帶來好運氣。一旦他們脫離黑暗地保護,子彈就接踵而至。雇傭兵的射擊既快速又準確。兩名軍士先中彈,接著是他們的士兵。當負責掩護的布爾士兵開火并且迫使雇傭兵再次尋找掩護的時候,兩個步兵班已經有十五個人被他們留在原地,一些是永遠,還有一些看上去也會永遠被留在那里。
如果沒有人把他們拉回來的話。
“掩護我。”一個士兵大聲喊到,將步槍交給身邊的同僚,接著用最快速度沖向距離他最近的一名傷員。
他成功的跑到傷員身邊,成功地把傷員抱起來,然后。一顆子彈極為準確地鉆進了他的額頭。
“噢。不!”有人驚呼,不過第二個勇敢地士兵已經上路了——當然。幾秒鐘后他也被雇傭兵射的子彈留在了原地。
布爾士兵的射擊再次變得猛烈起來,幾乎淹沒了雇傭兵可以利用的每一個窗口。在如此有力的掩護下,更多人投入救援行動。然而當他們離開藏身的黑暗,完全暴露在微弱的星光下面的時候,就會立刻成為雇傭兵的獵殺對象。在職業殺人犯的準確的火力之下,這些試圖救援同僚的英勇士兵只是迅速加入了地面上那堆不斷積累的、一動不動地尸體。
當皮耶特注意到這個完全違反傳統交戰規則的、極不道德的狀況時,他已經永遠失去了一個排的士兵。
“停止行動,別管那些受傷的士兵!”他在密集火力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之上大聲叫到。
“我們不能放棄我們的同胞。上尉。我們必須救援……”
“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被你們救回來之前,你們就已在上帝那里了!”皮耶特幾近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揮舞著雙手,告訴所有人現在他有多么的暴躁和憤怒。在這種時候,軍官和士兵都很清楚應該盡量遠離他。
不幸的是,現在他們還不能遠離他,否則他會變得更加暴躁、更加憤怒。然而不幸中的幸運是,皮耶特的怒火的傾瀉對象。是躲藏在屋子里的敵人。
“好吧,既然這些應該下地獄的家伙一再使用卑劣的手段……”皮耶特突然轉向霍夫曼中士,把他嚇了一跳;但他地命令更驚人。“中士,立刻去搜集所有你能夠找到的可以點燃的東西。”
“你想把那些人連同保羅和他的房子一起燒掉?”一個聲音驚駭欲絕的從他們后面尖叫到。上尉轉過身,看到帶他來這里的農場主正帶著恐慌的表情看著他。“上尉,保羅和他地家人還在那里。”
“對此我表示懷疑,先生。”皮耶特說,“考慮一下我們的敵人的卑劣程度,我擔心你的朋友和他的家人已經……”
他沒有說完。但農場主知道他的意思。“這不可能。”
“我建議你最好接受這個事實,先生,我們遇到的是最殘忍以及卑劣地敵人,不像軍人而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匪徒。他們不會……”
“皮耶特上尉!”另外一個聲音穿過步槍的咆哮進入皮耶特的耳朵。聲音已經變得相當微弱,但上尉還是立刻分辨出,它屬于那個盜用漢斯.貝斯溫格上尉的身份的可惡家伙。“我建議我們立刻停火。”
停火?一個有趣的、從來沒有、而且也不應該被提出的建議。皮耶特揚了揚眉毛。雖然并不打算接受俘虜,但他對屋子里那幫人的企圖充滿興趣。稍微考慮了一會兒。他命令士兵停止射擊。
這不是正式停火,只是,如果不暫時停止射擊地話,皮耶特相信他根本沒有辦法和那個冒牌的貝斯溫格上尉交談:槍聲會掩蓋他的聲音,或干擾它,讓屋子里的人搞錯他的真正意思。
然后他喊到:“你想做什么?打算投降?”
“不,我只是要求你們停止進攻。”
不是投降?只是要求停止進攻?皮耶特覺得這個要求太荒謬了。“我不明白。你怎么會以為我會接受你的要求。當然,你有一些優勢,但總體來說,我仍然掌握著主動權……”
“我有人質。”莫里茨回應到,“幾個男人,幾個女人,還有一些兒童。如果你拒絕接受我的要求,我就會命令我的人每隔十分鐘槍斃一個人質,直到你接受我的要求或我們殺光人質。”
“你這個混蛋!野蠻地匪徒!我要把你們全部絞死!”皮耶特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感到他的肺都快氣炸了。把婦女和兒童當作人質而且威脅要槍斃他們?只有野蠻人才會采用這種無恥地手段。“你和你的人真應該下地獄!”
“噢,抱歉,上尉,但我相信,我和我的人早就在地獄里了。”
“你這個……”
“上尉。”農場主捅了捅皮耶特,悄悄告訴他,“那些人應該只有五個人質。保羅,他的妻子,還有他的三個孩子。”
“五個?”皮耶特愣了一下。不過。在他回復過來以后。他的表情和感受仍然沒有任何變化——他的處境也是一樣。“你認為只有五個人質他們就不會把威脅變成現實么?”
“不,上尉。”農場主搖了搖頭。“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拒絕他們的建議,我的朋友和他的家人將會立刻成為受害。”
“那么你認為我應該接受敵人的威脅?”皮耶特注視著農場主,嚴厲的目光迫使他向后退了幾步。但他很快又勇敢的迎了上來。“如果你拒絕并且導致五名平民死亡,上尉,這會降低你的聲譽,也會導致納塔爾和開普的荷蘭裔居民喪失對德蘭士瓦軍隊的信心。即使只是一點,我認為都將是極為有害的。”
“你也想威脅我?”
“我只是陳訴一個事實。”等了一會兒,看到皮耶特沒有新的表示,農場主大膽的接著說到:“另一方面來說,上尉,那些卑鄙的匪徒就在你的包圍之下。他們要求停火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但即使你接受他們的要求,他們也找不到機會逃跑,你仍然可以徹底干凈的消滅他們。”
“而且,我們可以得到時間調整部署,讓士兵休息,以及請求增援。”霍夫曼中士加入進來,“還有我們的傷員,上尉……”
皮耶特依舊沉思著。他承認,中士和霍夫曼的邏輯有一些合理性;他也承認,要求士兵不顧平民,尤其是一個女人和三個兒童的死活強行動進攻,這會損害他們的士氣——雖然也有可能使士氣增加。最后,在惹了一大堆麻煩以后,他確實不應該惹上新的麻煩,為幾個平民的死亡承擔哪怕是道義上的責任。
“也許我應該接受那些家伙的要求……”終于,他抬起頭,看著農場主和中士,“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提高音量,喊到:“我可以命令停火,但我必須先確認人質的狀況。”
“可以。”莫里茨回答。
過了一會兒,前門打開了。鼻青臉腫、顯然吃了不少拳頭的農場主抱著一個孩子,拿著一盞煤油燈走出來,然后在門口停止了,接著是他的妻子,同樣抱著一個孩子并且牽著最后一個。他們就站在那里,哆嗦著,但不敢做出更多動作,最后,大約三十秒以后,被隱藏在門后面的雇傭兵拉了回去。
“現在你覺得怎么樣,上尉?”
“好吧,我們停火。”皮耶特最后出警告,“你必須保證他們的安全。”
“當然,我會保證他們的安全。”莫里茨做出保證,然后回頭對基爾德納笑了一下,“我說過,威脅會起到作用。”
“真走運,我們的上尉先生沒有在公司的訓練營受過訓練。”基爾德納想起他在訓練營學到的東西,“絕不與恐怖份子談判”,如果皮耶特知道這個規則而且決定遵守他,那么情況就真的太糟糕了。“感謝上帝。”
“你應該感謝老板。”莫里茨走到他身邊,“現在我們重新分配部署,距離黎明還有幾個小時,我們可以休息一會
“說到休息,莫里茨,我不得不想起我們的客戶,丘吉爾先生。”基爾德納指著天花板——丘吉爾就在上面那間臥室,“你看,剛才我們和布爾人又是開槍又是高聲喊叫,然而他居然還能繼續睡覺,甚至沒有爬起來詢問生了什么事。莫里茨,我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人物總有特別的地方。”莫里茨聳了聳肩。他不想關心丘吉爾的睡眠,因為與這個微不足道的問題相比,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已經有一大堆了。而且事實上說,丘吉爾沒有起來其實是一件好事:不會讓人分心回答他的問題或阻止他卷入戰斗。“你知道,我最擔心的就是客戶提出多余的要求。”
“你說得對。”基爾德納仔細想了一下,把注意力從丘吉爾身上轉開。“我打算這么分配隊員……”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