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有掛 018章:已到天垣燒貫索
周世顯嚇了一大跳,哪能讓他真的拜下去,連忙和倪元璐一人一邊攙住了他,好歹把他扶了起來,坐到椅子上。
“孟翁,您這是做什么,折煞小子了!”
周世顯嘴上叨叨著,心想老爺子這脾性,后來朝廷給他謚“忠文”,清廷給他謚“忠肅”,統統都不貼切,如果是我做主,當然要謚個“忠烈”才對得起他。
誰知道,李邦華還有別的話要說,待到在椅子上喘息已定,回過了顏色,便又開口了。
“駙馬,剛才這一層是為國家,我謝過你,咱們就先揭過去不說了。”李邦華的表情和緩下來,“我另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孟翁但問無妨。”周世顯心想,不知這個老爺子又要出下什么題目來了。
“從駕出京的人選,似乎并非出自上意,”李邦華的眼中,露出一抹頑童般的狡黠之意,“不知駙馬為何在百官之中,選中了我和汝玉呢?”
這算是誅心之問了,周世顯一時沉吟未答。
看來老爺子一路察言觀色,已經猜到了并非是皇上下旨要帶他們出城,而是駙馬自己決定要帶上他們出城。
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沒什么,無非是說好話嘛,難不倒他。
“事起倉促,哪能從什么百官中一個個排選出來?孟翁太高看世顯了。”周世顯搖頭說道,“無非是平日里在心頭奉為楷模之人,到了緊要關頭,便自然浮現出來了。”
“這不敢當。”李邦華和倪元璐齊聲說道。
“當得起。”周世顯慷慨激昂的說道,“孟翁領袖士林,率先舉南遷之議,目光如炬,洞見萬里,是真正的經世大儒,國家棟梁,豈是陳閣老、光時亨這樣的酸丁腐儒可比?就連現在南下,世顯也不過是按照孟翁所擬定的路線亦步亦趨而已,可見萬歲之側,又怎能少了孟翁這樣的人物從駕?”
周世顯諛詞如涌,但卻并不是胡吹亂拍,所說的幾件事都在點子上,李邦華掂須不語,心中卻頗為自得。
“至于倪公,十五年建奴入闕,天下震恐,公盡散家產募得死士數百,馳赴京城,此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倪元璐連忙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說到南遷,今年正月里倪公即已上疏,獻議修整南京宮殿,以備萬全。”說到這里,周世顯特意壓低了聲音,“若是那時萬歲肯聽倪公此言,哪有今日之事?即便到了今日形勢,世顯依然以為,只要萬歲到達南都,則萬事皆大有可為。”
語中隱隱牽扯到皇上之非,倪元璐就不便接口了,但心中卻極以周世顯的話為是,不由大起知己之感,激動得幾乎坐不住身子。
也難怪倪元璐會有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周世顯在這里取了個巧,所以能直指人心——史有明載,這位倪元璐倪公,在投繯殉國之前,就曾端坐于幾前,留下了五個大字的絕筆:南都尚可為。
于是,從李邦華的一句“誅心之問”開始,一番折沖下來,結局甚是圓滿,畢竟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若是穿了,那多半也是拍馬之人拍得不好,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而強如周世顯,則等于是拿著一本歷史書來對著拍,自然又穩又準,事半功倍。
這兩個宦海老江湖,彼此對望一眼,不僅心下折服,而且都頗有匪夷所思之感:駙馬不過是錦衣衛蔭百戶出身,沒聽說考過秀才舉人,要說是舞刀弄槍身手高強也就罷了,怎么口才見識也能到這樣的地步?而且遇事決斷,又快又狠,這樣的氣質,又是哪里來的歷練?
行吧,只當是天縱英才,跟著他南下,成事的把握又大幾分。
恰在這時,谷十八在外面敲響了門:“兩位大人,駙馬爺,可以開飯了。”
端進來的飯菜談不上好,但是是熱的。
一盆面疙瘩湯,一盆玉米面餅,一大碗炒雞子,一大碗炒豆角,一碗咸菜疙瘩。
難得的是,居然有酒,用一把小壺裝著,帶著三個酒盅。
“阮司務說,這是村里酒坊自釀的酒,”谷十八解釋道,“只取了一點給萬歲爺和兩位大人解乏,并沒給軍校們分發,請駙馬放心。”
周世顯點點頭,軍隊在行軍途中,并不是說絕對不能飲酒,但現在不是行軍,而是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交手,喝酒誤事不是鬧著玩的。
但李邦華的眼睛卻亮了,笑瞇瞇地坐在桌邊,不著急用飯菜,先拎起酒壺,把三個酒盅依次斟滿。
“已到天垣燒貫索,七公為放酒星囚!”李邦華把一杯酒推給周世顯,笑著說道,“駙馬,你可知道這是誰的詩句?”
“小子魯鈍,正要請孟翁指點。”周世顯微笑著搖搖頭。這兩位都是當世大家,談詩論詞這樣的事,自己就不必獻丑了。
“原是倪汝玉的大作,正應了今日情景。”李邦華哈哈一笑,把另一杯酒推給微笑不語的倪元璐,似乎覺得終于贏了周世顯一回,“駙馬,托你的福,沒想到在這里還能喝上酒。”
“不敢,想來都是萬歲的洪福齊天。”
“對!對!”李邦華舉起酒杯,感慨地說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有你這樣的人才,亦是我大明朝的幸事。來,老夫敬你一杯。”
倪元璐也興致勃勃地舉起酒杯:“孟翁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我也陪一杯!”
周世顯心中微一躊躇,便已想明白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足感盛情!”他舉杯一飲而盡,雙手將杯底一亮,誠懇地說道,“我有統軍之責,飲止此杯,孟翁倪公請盡管用,用過之后,請多少睡上一會,咱們天黑之前又要動身。”
“哦,哦,”兩人略感驚愕,“那你呢?”
“我得去外面轉轉,”周世顯站起身,抱歉地說道,“看他們吃上了沒有。”
一聽這話,李邦華和倪元璐都是肅然起敬,起身把他送到門口,這才回到桌邊。
“汝玉,咱們也少喝點罷。”李邦華把酒壺推開,取了一雙筷子吃起來。
倪元璐點點頭,卻不著急吃,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笑著問道:“孟翁,你以為如何?”
在他自己而言,是已經徹底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駙馬。
“嘿,軍火未升,將不言饑。”李邦華停下筷子,搖頭感慨道,“了不起。”№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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