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大唐之貞元記事 卷三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進來吧!卿家怎么這許多時候才來?”發過一通怒火后的李適對這個目前正為器重的臣子更多了幾分優容之意,是以雖然仍是話語淡淡,然則卻并不曾咆哮發怒。
“吐蕃來人商議購買作場軍器事,微臣前往與之接洽,是以來的遲了,還請陛下恕罪。”一溜小碎步進了閣子,行參見禮畢,崔破小心翼翼的奏道。
“哦!怎么快!商議結果如何?崔卿快快說說。”一聽到崔破這番言語,李適興致大增,當即出言追問到。
“彼輩有意購進各類軍器凡十七萬件,目前初步擬訂的價格是一百一十萬貫,至于后續如何,卻是需要視戰事情況而定了。”此事本是他一人與之接洽,是以不能不為自己那三千州軍打算的員外郎大人在心底片刻的猶豫后,當即將總數壓下了十萬貫。
“一百一十萬貫!”口中不斷將這個數字重復兩遍之后,這位唐朝歷史上有名的“斂財皇帝”適才還是陰云密布的臉上當即逐漸放晴起來,再將這數字念誦了一遍后,李適快意說道:“十七萬件軍器不過卿家作場一月之產量,然則這收入卻是足抵南方富庶三道之歲入,卿家好手段哪!只是這一件軍器折價便是五貫有余,吐蕃人怎生又會答應?”
面對皇帝陛下饒有興趣的目光,崔破只能細細為之解釋道:“此事一則是緣于彼輩購進的多為強弩精盔,此物工藝復雜,造價本就不低;再則,此時兩方戰事膠著,軍器消耗極大,吐蕃又是僻處高原,若論軍器的后續能力是遠遠不及大食的,彼唯一之途便是由我大唐供給購買,當此之時。臣若是再不知道抬抬價,那也委實太過于對不起唐蕃邊境上的那許多天朝子民了!”
他這一番話只引來皇帝陛下一陣舒心的哈哈大笑,當年這位天子尚是儲位東宮時,曾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協調督導各軍平叛事,其時吐蕃應代宗之請,也曾出軍一萬協助大唐平叛,后大軍畢集,獨吐蕃一軍不發。李適乃以皇儲身份入帳請行,奈何這吐蕃將領極是蠻橫,竟妄言要他向吐蕃贊普執甥舅之禮后方可大軍開拔,太子所帶的四位從人不合上前分辨了兩句:“雍王為大唐太子,異日便為中國主,豈可向外國贊普行甥舅之禮?”竟惹得那蠻橫將領勃然大怒,當即麾令中軍甲士將四人擁至帳后,重鞭百下,其中的元帥府判官韋少華及御史中臣藥子昂更是不堪凌辱與鞭笞,當即氣絕。若非后來有兵馬副帥郭子儀到來。只怕是先未討賊。大唐官軍已是先與吐蕃火并起來。其后,雖安史亂平,然則又有四鎮之憂。對當日受辱之事可謂是恨入骨髓的李適也無能報此當日受辱之仇,此番聽到崔破借勢狠狠宰了這大仇人一把,雖不能全消心中塊壘,但也足以使他長出一口惡氣了,那里還有不縱聲大笑稱善地道理。
正在李適暢快而笑之時,忽聞閣內角處傳來一個淡然寧遠的聲音道:“吐蕃之人歷來睚眥必報,今時這一番快意,只怕是已然埋下異日無窮戰火之根源了!”
崔破循聲看去,卻見棲鳳閣內右璧角處的胡凳上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白須老者,素雅的葛袍、恬淡的神情。縱然是處身于天下間最為華貴富麗的大明宮內,也依然掩飾不住他身上的清奇之氣,這老人赫然便是年余以前在他大婚之夜有過一面之緣地李泌真人。
“此次召你前來,正是李真人的意思。”聞聽李適的這一句解說,這個曾面見玄宗陛下、親歷四朝,更以九歲幼齡賦出“方圓動靜”被時任宰輔張說驚為神童的老人,在崔破眼中的分量更加重了幾分。
恭謹的一個躬身見禮后,崔破方才緩緩開言道:“吐蕃豺狼之性已久。掠我邊鎮、擄我百姓之事所在多有。縱使沒有軍器之事,一待彼輩元氣稍緩,這唐蕃邊境上的戰火依然是免不了的,似與這等惡鄰相交,以小臣看來,禮儀教化、和親恩撫竟全都是無用,總需自己的拳頭硬了才是正理。小臣料定吐蕃經此一仗,縱不亡國,十年以內也斷無東侵之力,有此十年光陰,我朝上有明君、下有賢臣,文武戮力事國,介時,這吐蕃若是能安分守己也便罷了,若有敢東侵一步,只怕那贊普所在的邏些城也必然淪為我大唐牧馬之地!”
“說得好!”聽到這樣一番赤裸裸的炫耀武力的言辭,登基未久、與吐蕃更有切齒之恨的皇帝陛下固然是心血沸騰、轟然叫好,而那李泌卻是沉吟良久后,只悠然一嘆,卻也并不出言反駁。
至此,李適早朝時所積郁地怒氣已大半消散,與崔破賜了座,更囑閣外侍侯的小黃門賜茶之后,皇帝陛下方才安然就座,面帶激賞之意的看向適才還是慷慨激昂的員外郎道:“今日早朝之事卿家可都知道了嗎?”
“臣已知聞。”不知李適其意,是以崔破也不擅自接話。
與旁側在坐的李泌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李適復以隨意的語調問道:“那以卿家所言,似王清堂等冥頑不靈之輩當如何處置才是?”
他這雖是淡淡一問,然則于崔破來說,不啻心中陡然響了一個驚天霹靂一般,當即浮上腦海的第一個詞便是:“排除異己”。事至此時,已是度過穩定期并改元天下的李適已經不容有人再行違逆他的意志,阻擋他所認定的富國強兵之策。
然則,當工部司員外郎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時,卻不能不十二萬分地慎重,中國歷代政治斗爭的殘酷他實在是知之甚深,而且在這種永遠不可能一個回合之間便見分曉的斗爭中,實在是蘊含有太多的變數與反復,今日青云得意,往往異日便是家滅滿門,在這等大變革之間的無數權臣名相能得善終者鮮有其人。崔破自知此時一言出口,或許便會換來數人的貶官、流放,從而與之結下不可解的血海深仇,如果說以前他還是一個較為超脫的“侍從贊相”類人物,那么隨著這一言出口,也就不得不赤膊上陣,親自沖鋒在第一線了。介時,于其身,于其家來說,都再沒有了半分退步的余地,自己又當如何回話呢!
想到這里,崔破固然是心亂如麻,然則在皇帝陛下及李泌地眼中看來,這位大有為的少年臣子卻是面色于片刻之間數度變幻,見他遲遲并不回言答話,李適正有催促之意,卻又被李真人以目光示意止住,一時間,碩大寬闊的棲鳳閣中竟是落針可聞。
“此生恨不為盛唐人物!”崔破心底喃喃念誦著這一句后世聽聞的經典言說,更在口中重復了兩遍“盛唐”之后,方才再無遲疑,猛然端肅了身子,決絕言道:“朝廷撤四道節度使職,分置觀察使。以微臣之見,王卿正一干人等竟可以放于江南四道安置!”
他這一言出口,李適固然是眼神一亮,便是那素來不為外物所動的真人李泌,也忍不住于似有若無之間長吁出一口氣去。
再次扭頭與李泌一個相視而笑后,皇帝陛下看向崔破哈哈一聲長笑道:“崔卿家所言正合朕意,此事便如此辦理,朕倒要看看這些人是真個忠心,還是天天說給朕來聽的。崔卿家,你且先行退下,數日之間,自會有旨意到你府中,卿莫要負了朕之厚望才是。”
聞言,崔破心下油然而生一股驚愕迷茫之情,難道這天子急急傳召自己前來,便是僅僅要問這一個問題的嗎?只是既然陛下飭命已下,也再容不得他遲延發問,也只能帶著無窮的迷惑拜辭出棲鳳閣而去。
出大明宮向皇城而行,靜默的崔破心中反復思慮今日皇帝召見的真正用意所在,只是任他想的頭暈目眩,卻依然是不得其解,這只讓素來自詡頗有智慧的員外郎大人郁悶不已。
過西內苑,經玄武門,正當崔破看著右側太液池中的粼粼波光心有所感之時,卻聽一聲平和沖淡的語聲自身后傳來道:“崔小友若無余事,且請往老君觀中一行如何?”
崔破循聲扭頭看去,卻見適才發話的真人李泌正從一個肩輿中跨步而下,淡淡面容上的深遠雙眸滿含友善之意的看向自己。
崔破雖知這李泌極得皇室器重,但也萬萬料不到當今天子對他竟是寵幸至此,宮城之中,除天子欽準的直系皇族以外,能得肩輿而行的據他所知便只有菁若的祖父、汾陽王郭子儀一人,其他縱然年高德勛如太子少師顏真卿也并無如此殊榮,想不到這于朝堂之中素來少見的李真人竟然能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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