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本源 243、突然出現的大樓
請一小時后訂閱裱糊匠,我們也伺候神仙。早年間的神仙不象如今晚兒的這樣寒磣,就拿關老爺說吧,早年間每到六月二十四,人們必給他糊黃幡寶蓋,馬童馬匹,和七星大旗什么的。現在,幾乎沒有人再惦記著關公了!遇上鬧“天花”,我們又得為娘娘們忙一陣。九位娘娘得糊九頂轎子,紅馬黃馬各一匹,九份鳳冠霞帔,還得預備痘哥哥痘姐姐們的袍帶靴帽,和各樣執事。如今,醫院都施種牛痘,娘娘們無事可作,裱糊匠也就陪著她們閑起來了。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還愿”的事,都要糊點什么東西,可是也都隨著破除迷信沒人再提了。年頭真是變了啊!除了伺候神與鬼外,我們這行自然也為活人作些事。這叫作“白活”,就是給人家糊頂棚。早年間沒有洋房,每遇到搬家,娶媳婦,或別項喜事,總要把房間糊得四白落地,好顯出煥然一新的氣象。那大富之家,連春秋兩季糊窗子也雇用我們。人是一天窮似一天了,搬家不一定糊棚頂,而那些有錢的呢,房子改為洋式的,棚頂抹灰,一勞永逸;窗子改成玻璃的,也用不著再糊上紙或紗。什么都是洋式好,耍手藝的可就沒了飯吃。我們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呀,洋車時行,我們就照樣糊洋車;汽車時行,我們就糊汽車,我們知道改良。可是有幾家死了人來糊一輛洋車或汽車呢?年頭一旦大改良起來,我們的小改良全算白饒,水大漫不過鴨子去,有什么法兒呢!
上面交代過了:我若是始終仗著那份兒手藝吃飯,恐怕就早已餓死了。不過,這點本事雖不能永遠有用,可是三年的學藝并非沒有很大的好處,這點好處教我一輩子享用不盡。我可以撂下家伙,干別的營生去;這點好處可是老跟著我。就是我死后,有人談到我的為人如何,他們也必須要記得我少年曾學過三年徒。
學徒的意思是一半學手藝,一半學規矩。在初到鋪子去的時候,不論是誰也得害怕,鋪中的規矩就是委屈。當徒弟的得晚睡早起,得聽一切的指揮與使遣,得低三下四的伺候人,饑寒勞苦都得高高興興的受著,有眼淚往肚子里咽。象我學藝的所在,鋪子也就是掌柜的家;受了師傅的,還得受師母的,夾板兒氣!能挺過這么三年,頂倔強的人也得軟了,頂軟和的人也得硬了;我簡直的可以這么說,一個學徒的脾性不是天生帶來的,而是被板子打出來的;象打鐵一樣,要打什么東西便成什么東西。
在當時正挨打受氣的那一會兒,我真想去尋死,那種氣簡直不是人所受得住的!但是,現在想起來,這種規矩與調教實在值金子。受過這種排練,天下便沒有什么受不了的事啦。隨便提一樣吧,比方說教我去當兵,好哇,我可以作個滿好的兵,軍隊的操演有時有會兒,而學徒們是除了睡覺沒有任何休息時間的。我抓著工夫去出恭,一邊蹲著一邊就能打個盹兒,因為遇上趕夜活的時候,我一天一夜只能睡上三四點鐘的覺。我能一口吞下去一頓飯,剛端起飯碗,不是師傅喊,就是師娘叫,要不然便是有照顧主兒來定活,我得恭而敬之的招待,并且細心聽著師傅怎樣論活討價錢。不把飯整吞下去怎辦呢?這種排練教我遇到什么苦處都能硬挺,外帶著還是挺和氣。讀書的人,據我這粗人看,永遠不會懂得這個。現在的洋學堂里開運動會,學生跑上兩個圈就仿佛有了汗馬功勞一般,喝!又是攙著,又是抱著,往大腿上拍火酒,還鬧脾氣,還坐汽車!這樣的公子哥兒哪懂得什么叫作規矩,哪叫排練呢?話往回來說,我所受的苦處給我打下了作事任勞任怨的底子,我永遠不肯閑著,作起活來永不曉得鬧脾氣,耍別扭,我能和大兵們一樣受苦,而大兵們不能象我這么和氣。
再拿件實事來證明這個吧:在我學成出師以后,我和別的耍手藝的一樣,為表明自己是憑本事掙錢的人,第一我先買了根煙袋,只要一閑著便捻上一袋吧唧著,仿佛很有身分,慢慢的,我又學了喝酒,時常弄兩盅貓尿咂著嘴兒抿幾口。嗜好就怕開了頭,會了一樣就不難學第二樣,反正都是個玩藝吧咧。這可也就山了毛病。我愛煙愛酒,原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大家伙兒都差不多是這樣。可是,我一來二去的學會了吃大煙。那個年月,鴉片煙不犯私,非常的便宜;我先是吸著玩,后來可就上了癮。不久,我便覺出手緊來了,作事也不似先前那么上勁了。我并沒等誰勸告我,不但戒了大煙,而且把旱煙袋也撅了,從此煙酒不動!我入了“理門”。入理門,煙酒都不準動;一旦破戒,必走背運。所以我不但戒了嗜好,而且入了理門;背運在那兒等著我,我怎肯再犯戒呢?這點心胸與硬氣,如今想起來,還是由學徒得來的。多大的苦處我都能忍受。初一戒煙戒酒,看著別人吸,別人飲,多么難過呢!心里真象有一千條小蟲爬撓那么癢癢觸觸的難過。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運。其實背運不背運的,都是日后的事,眼前的罪過可是不好受呀!硬挺,只有硬挺才能成功,怕走背運還在其次。我居然挺過來了,因為我學過徒,受過排練呀!
提到我的手藝來,我也覺得學徒三年的光陰并沒白費了。凡是一門手藝,都得隨時改良,方法是死的,運用可是活的。三十年前的瓦匠,講究會磨磚對縫,作細工兒活;現在,他得會用洋灰和包鑲人造石什么的。三十年前的木匠,講究會雕花刻木,現在得會造洋式木器。我們這行也如此,不過比別的行業更活動。我們這行講究看見什么就能糊什么。比方說,人家落了喪事,教我們糊一桌全席,我們就能糊出雞鴨魚肉來。趕上人家死了未出閣的姑娘,教我們糊一全份嫁妝,不管是四十八抬,還是三十二抬,我們便能由粉罐油瓶一直糊到衣櫥穿衣鏡。眼睛一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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