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輔 第309章 小三元的東西,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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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唐府回來,胡宗憲心里頭五味雜陳,既為了失去一位朋友而難過,也因為沒有撕破臉皮而慶幸。
兩年之前,他懷著不破樓蘭誓不還的決絕,到浙江擔任巡按,第一個結識的人就是唐毅,還成了所謂東家和師爺,當時兩個人意氣相投,互相扶持。時至今日,他已經被卷入東南的泥潭,一半是身不由己,一半也是自己愿意。
但是他靠著陷害張經,又依附嚴黨,一躍成為浙江巡撫,在士人的眼中,早就是卑劣無恥的代表,十足的幸進小人。
胡宗憲有自信時間會抹平許多東西,只要他能不斷立功,權力越來越大,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攀附他,阿諛奉承,甘心充當鷹犬。
只是唐毅這般外圓內方的人,永遠不會原諒他在原則上的妥協,和唐毅之間再也沒法恢復當初的親密無間,日后雙方也是互相利用居多,刺兒在心里,即便拔出來,傷口還在。
這就是宦海的無奈,得到了多少,就要失去多少嗎?
胡宗憲不停拷問自己。
幸運的是唐毅還是顧全大局的,他沒有把自己和嚴黨徹底劃為一類,也就是說唐毅層出不窮的手段,不會用在自己身上,而且也代表著心學和東南大戶不會和他針鋒相對,瘋狂拆臺,這個巡撫也就坐穩當了。
有人要問,唐毅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嗎?
是肯定的。
或許連唐毅都不知道,他的身后已經有一大群人在幫忙宣揚他的名聲,擴大影響力,甚至有人冒他的名字,著書立說,如今的唐小秀才儼然文曲星下凡,東南大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些人并非吃飽了撐的捧明星玩,而是看重了唐毅的潛力,心學在東南雖然勢力不弱,可終究是在野力量。沒法攫取帝國最大的權力。
對于心學弟子來說,為陽明公爭取應得的待遇,推翻理學的桎梏,是天然的使命。
同樣的他們也知道想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從孔子開始,儒家也是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到漢武帝時,經過董仲舒的努力才成為顯學,一來時間漫長。二來需要有扛鼎之人。
心學同樣如此,陽明公創立心學之初,也就大貓小貓三兩只,可是他的官越做越大,功勞越立越多,平定叛亂,保全大明,文官封爵……種種光環加持,威望頂天,他的心學就成為文人追捧的無上學問。
從發起到興盛。幾十年的光景,要想從興盛到鼎盛,甚至取理學而代之,或許也要幾十年。漫長的時間,必須要有一位董仲舒一般的扛鼎之人!
唐毅的優勢從各個方面來看,都太明顯了,他心思機巧,有能力,有韜略,懂文。懂武,又懂商,關系網綿密,人脈金脈深厚。深得皇帝喜愛,最為重要,是他年紀輕輕,潛力巨大,如果他能崛起,至少三十四年之內。心學都不用擔心后繼無人。
顯然投資唐毅,是超級獨角獸股,奇貨可居,收益無窮。
權衡種種,唐毅都是不二人選,只是他最大的短板就在于“文“上面,雖然有詩詞曲詞流傳,但畢竟是小道,畢竟心學首先是學術組織,必須有過硬的論點,有完備的論述,有吸引人的口號,什么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知行合一……這一類的東西并不是隨便說說就行的,沒有長時間的沉淀和思考,是提煉不出來的。
再說,讓一個十幾歲的小家伙用學術去征服一幫白胡子老爺爺,實在是不現實。
既然堂堂正正的路走不通,那就要劍走偏鋒。
大明朝的讀書人最看重什么,無非是科舉二字!
如今唐毅是小三元,如果能在科舉之路高歌猛進,創造前所未有的輝煌,他也就有了光環,其他人就會主動靠過來,擁戴唐毅,成為心學下一代的共住,未來之星。
心學的諸位大佬如此抬舉一個年輕人,不是發了瘋,而是有些失望,如今在朝堂之上,心學弟子不可謂不多,徐閣老正是當之無愧的領袖,可是徐階的所作所為,雖然是迫不得已,可是在心學內部爭議頗大。
比如他不管老師的死活,他坐視弟子上書下獄,他又把孫女嫁給嚴嵩的孫子,曲意逢迎,支持嘉靖一意玄修……不管怎么說,都是徐閣老身上洗不去的污點,再說徐階年紀也不小了,他能斗倒嚴嵩,離著下臺也不遠了。
唐毅雖然年紀輕輕,可是他做的事情,大家歷歷在目,救楊繼盛,救張經,那是有情有義有手段,解決蘇州的糧食危機,推動編練鄉勇,都是維護江南士紳的長遠利益,再加上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和交通行有,都要念著唐毅的好處。
不推他推誰?
只是這些籌謀還不便立刻告訴唐毅,省得他小子膨脹,但是大家伙的行動卻開始了。
在杭州的這段時間,王畿,錢德洪,季本,聶豹,王艮等等心學大佬頻頻約請唐毅,參加文會講學,灌輸心學理念,也講解八股時文的關鍵訣竅,一個個是傾囊而贈,毫無保留。
他們把歷年搜集的經典時文拿出來講解,反復揣摩,甚至請來幾位同考官,告訴唐毅什么樣的文章更能吸引考官的注意力……
面對著填鴨式的教育,兩世為人的唐毅只能痛并快樂著,都有些吃不消,倒是作為他的陪綁,徐渭似乎越來越有心得體會。
每天不再是胡吃海塞,也不科打諢,常常悶坐苦思,有時候靈光一閃,更是奮筆疾書,頃刻之間,一篇三四百字的時文就出來了。
他拿著寫完的文章,送到了老師王畿的面前,王畿只是掃了一眼,五官就縮到了一起,苦大仇深。
徐渭耷拉下腦袋,失望地搖頭:“果然還是不行,弟子這輩子怕是科舉無望了!”
“別胡說八道,你這樣的文章別說鄉試,就算會試也足夠高中!”王畿笑罵道:“為師就是想不明白,你既然能寫這種文章,以前都干什么去了?”
徐渭被問得嘴巴張得老大,哭笑不得,比起王畿還要納悶,是啊,以前都干什么去了?他真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又舍不得下手,只是跺了跺腳:“行之說過一句話,賤人就是矯情,我以前就是犯賤,就是矯情!”
看著弟子,王畿心中暗喜,“果然只有才子能對付才子,這步棋算是對了!
時間飛逝,轉眼進入七月份,鄉試的時間又快到了,唐毅急匆匆收拾行囊,準備動身回家,準備參加嘉靖三十四年的南直隸鄉試。
唐慎知道兒子要走,又是傷心,又是高興,拉著唐毅的手,說了個沒完沒了,“記著啊,貢院潮濕,要帶著皮墊子,鄉試不同于童子試,要考三場,每場三天,中間不能出去,不要帶包子一類有餡的會壞的,要帶饅頭花卷,和面的時候記得放蜂蜜……要防火防水防耗子,考卷一旦壞了,就什么都完了……四書題最重要,五經也不能馬虎,雖然不影響取中,可萬一我兒入閣拜相,有人拿出來說事就不好了……”
唐慎不厭其煩,嘮嘮叨叨,把一切能想到的都說了一個遍,往日領兵打仗都沒見過他這么上心,唐毅沒有多少說什么,只是默默陪著老爹,聽他說話。
太陽西落,月兒升起,從下午一直說到了半夜,唐慎才猛地一拍腦門,愧疚說道:“哎呀,明天就動身出發,都怪我說這么多沒用的干啥,早點睡養足精神頭。”
唐慎倉皇出去,唐毅淡淡笑著,孩子只有足夠大了,才會知道有人惦念著,是福氣!
突然老爹又跑了回來,試探著說道:“要不干脆我陪著你去吧,反正貢院我熟悉,要是出了意外……”他越說聲音越小,哪有正印官跑去陪兒子的,唐毅沒出啥意外,他先被彈劾擅離職守了。
真是個傻老爹,唐毅暗暗嘆息,“爹,您要是不放心,不還有我師父,他能幫忙的。”唐毅其實想說自己沒問題,不過為了讓老爹安心,只好把唐順之推了出來。
果然,唐慎歡喜得什么似的,立刻跑回書房,連夜寫了封言辭懇切的信,足足改了八回,拜托唐順之幫忙。
就這樣,第二天唐毅再度踏上回家的路,老爹被新任總督周珫叫去,沒法送行,只有徐渭來送他。
兩個人走了一程又一程,徐渭也不說話,就是跟著,眼看到了中午,唐毅才不得不攔住了他。
“文長兄,你要是再送下去,就跑到南直隸了,咱們倆可不是在一個省啊!”
“是嗎?”徐渭尷尬地撓了撓頭,“行之,我怎么覺得考不考都沒差呢。”
“不思進取!”唐毅兇巴巴地說道:“徐文長,我可是等著你會師京城搶狀元呢,你要是現在就慫了,對得起伯母嗎?她老人家還等著你掙誥命回來呢!”
提到了老娘,徐渭一臉的羞慚。
“罷了,我徐渭拼了!”
他轉身走出幾步,回過頭,又不好意思說道:“行之,能不能送哥哥點東西?”
“學會客氣了,什么東西?”
“就是你的做過的時文。”
“不會吧?”一旁的沈林夸張地笑道:“青藤先生不是一貫自信才華嗎?怎么看得上少爺的東西?”
徐渭仰著臉,一副人生寂寞如雪的模樣,嘆口氣:“小三元的東西,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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