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1954 第四章 人心惶惶
中和橋是第八郡的一個重要橋梁,是百年來鵝貢市、芹玉市及平政縣附近各鄉鎮與堤岸往來的陸路交通要道。
一邊是第八郡,一邊是森淋、森芝和平東三角洲。
通過中和橋沿平東河岸往前走,有許多農產品和海產品的貨倉和幾家潮人經營的平織和針織廠。這一代最有名的當屬米鼠醬味油廠,所生產的調料極為暢銷,堪稱供不應求。
再往前是森炭區,以供應炭而聞名。
由于水路運輸方便,很多木商靠水路結筏從上游送木,所以沿河有好多木廠。為提高效率,李家“和興”木廠不僅水運,而且陸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兄妹二人赫然發現自家運輸隊的二十幾輛大卡車載滿木材,一直大擺長龍到洗馬橋,把三角洲到中和橋路段堵得水泄不通,木廠前的河岸成了“巨木灘”。
有錢人家燒煤,普通人家燒柴,窮人家做飯只能燒草或樹皮。
“和興”木廠是這一帶最大的木廠,許多以撬樹皮為生的人正在“巨木灘”上忙碌。他們只用勞力,無需本錢,將撬下的樹皮曬干當柴賣出去便可以糊口。
亂世謀生,誰都不容易。
木廠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們撬。不過聽說住在附近的居民眼紅爭奪,因為搶撬樹皮而引發的毆打事件頻頻發生。
“王叔,我爸在嗎?”
小丫頭輕車熟路地跑到木廠門口,正指揮卸木頭的管事大吃一驚,急忙迎上來問道:“少爺,小姐,你們怎么過來的?”
李為民扶了扶太陽鏡,回頭看了一眼撬樹皮的人,若無其事地笑道:“走來的。”
這里是平川派軍人和軍屬的聚集區,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再加上前段時間剛出過事,王伯心有余悸,一邊招呼二人進去,一邊埋冤道:“少爺,您出來應該叫上阿成,世道這么亂,下次出門可不能這樣了。”
“知道,我會注意的。”
“老爺在里面同吳老板、錢老板、張先生喝茶,外面不能離人,你們自己進去。”
“去忙吧,別管我們了。”
李家只販賣木材,不加工木器,更不像沿河的許多木廠一樣造船,院子里的廠房空蕩蕩的,只有一臺大鋸木機。
辦公室在廠房左側,門口停著三輛福特轎車,幾個司機靠在車上抽煙聊天,見二人走進大院連忙掐滅煙頭。
不好好呆在家里養傷,竟然跑這兒來了。
李冠云嚇了一跳,考慮到有外人在,他倆又老大不小,只能當著什么都沒發生一般讓二人給長輩們問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被平川軍人抓去的事情幾乎個個都知道,一個中年人放下杯子,一臉關切地問:“為民,傷得重不重,摘下眼鏡讓叔看看。”
吳壽南,不僅是李家世交,而且是真正的同鄉,內地老家在同一個鄉同一個村,只是比李家晚來西貢十幾年。
他出生于書香之家,精通英語、法語。在西貢開辦長源碾米廠,收購稻谷加工白米,銷售到東南亞及港澳。同時兼營大光石油公司,代理德士古和美孚的石油產品,業務發展得很快、做得很大。
在長輩面前不能失了禮數,李為民摘下眼鏡,站到“父親”身邊:“沒什么大礙,為民不懂事,讓三位叔伯擔心了。”
“沒大礙就好,我們還等著喝你喜酒呢。”
吳壽南微微點了下頭,旋即轉身嘆道:“冠云兄,虎父無犬子啊!為民這孩子有擔當,要不是他極力把事情扛下來,馬先生要保的就不是一兩個人啦。”
錢老板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道:“是啊,大難臨頭,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有魄力,有擔當,為民前途不可限量。”
李家就這根獨苗,指望他繼承家業、傳宗接代呢,李冠云可不這么想,搖頭苦笑道:“說好聽點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難聽點是涉世未深、不知輕重。古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這樣的擔當不要也罷。”
“爸,我錯了。”
“知錯就好,這次就當是一個教訓。”
“是。”
錢老板在西貢開設“云興”號,專營百貨,經營范圍涵蓋越南幾個省,平時送貨的大貨車就有六輛。張老板在花園街71號開設“遠發洋行”,經營百貨、“巴黎之夜”香水、法蘭地名酒等商品,生意做的也不小。
他們聚在一起肯定有什么事,看著桌上的報紙,李為民意識到應該是在討論時局。
吳壽南留意到他的目光,饒有興趣地問:“為民,你對北邊的戰局怎么看,你認為我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不等他開口,吳冠云便端起杯子道:“他剛從美國回來,他知道什么。”
張老板點上根香煙,鄭重其事地說:“冠云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為民在局外,看得或許比我們清楚。再說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能干幾年,這些家業終究是要交給他們的。”
“是啊,別理你爸,說說你的看法。”
從美國回來的,不像別人家孩子不是去香港念書,就是去法國深造,他們這么問未嘗沒有考校一番的意思。李冠云沒再接口,笑瞇瞇的看著兒子,想知道他有什么高見。
想干一番事業離不開華人的支持,眼前這位前全是西堤華人的領軍人物,只有先取得潮州幫的信任,才能爭取廣府幫、客家幫、閩南幫和海南幫。也只有獲得五幫會館的信任和支持,才能進一步爭取民風彪悍、敢打敢殺的儂人、赫蒙族人。
盡管清楚地明白自己沒那個“王八之氣”,不可能光憑一番話就能讓人家愿意死心塌地的跟你干,李為民仍沉思了片刻,整了一下思路,抽絲剝繭地分析道:
“奠邊府戰局不容樂觀,快則兩三個月,慢則半年,遲早會被越盟攻下。之所以下這個定論原因有三:一,法軍純屬烏合之眾,外籍軍團人員構成太過復雜,德國人、非洲人、阿爾及利亞人。再加上人員構成同樣復雜的越南、老撾軍人,將不知兵、兵不識將,很難形成合力,或許連指揮都成問題。”
吳壽南沉吟道:“有道理,繼續說。”
“其二,士氣不如越盟。外籍軍團為錢而戰,保大軍隊連錢都很少,而胡志明、武元甲的越盟說白了就是越共。信念這東西真很強大,他們知道為什么而戰,前仆后繼,不怕犧牲,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面對這樣的對手,法軍有敗無勝。”
張老板長嘆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這么敗的。”
李為民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再就是韓戰結束了,北京可以騰出手來支持越盟。而美國好不容易才從朝鮮脫身,不可能再參戰。更何況越南情況不同于朝鮮,法國在這里是殖民統治,美國既不愿意再跟中國打仗,又要考慮到國際道義,頂多給點援助,出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報紙上都在說美國絕不會坐視不理,他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錢老板緊盯著他雙眼,將信將疑地問:“你確定?”
“錢叔叔,小侄絕非無的放矢。胡志明和武元甲都是民族運動的領袖,能夠控制越南民族運動。七年的戰爭證明,法國無法建立一個比得上越盟的越南政府。我回來前《紐約時報》就引述過一個資深觀察家的評論,認為美國如果采取韓戰式的干預立場,越戰將會被韓戰拉得更長,代價也會更大。”
這不是后世網民閑著沒事干討論國家大事,而是直接關系到身家性命。
吳壽南從李冠云手中接過香煙,憂心忡忡地說:“奠邊府要是丟了,河內也很難保住。內地和朝鮮的前車之鑒擺在那里,屆時越盟大軍定然揮師南下,兵敗如山倒,西貢岌岌可危啊!”
李冠云暗嘆了一口氣,低聲問:“壽南兄,你是說走?”
“要是兵臨城下,難道你不走?”
“走容易,關鍵去哪兒。何況生意全在這兒,走了之后又能做什么?”
“天無絕人之路,如果早做準備,至少能挽回一些損失,總比留在這里任人宰割的好。”
你一言我一語,全是關于怎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見他們對法軍沒任何信心,并且早下定一走了之的決心。
李為民笑了笑,突然道:“爸,吳叔叔,其實我們無需這么焦急。一是越盟沒這么快打到西貢。二是美國不愿意跟中國開戰,中國剛結束韓戰,百廢待興,同樣不愿意再跟美國開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北京會約束越盟,美、蘇、英、法不是要去日內瓦開會嗎,或許時局很快會有轉機。”
“賢侄,你是說會像朝鮮一樣,一南一北,分而治之。”
“有這個可能,并且可能性極大,至少會先分開,像朝鮮剛開始一樣給個時間表,確定幾年后大選,組建聯合政府。當然,想組建聯合政府不是一件容易事,不過能給南方喘息之機,而北方呢,越盟也需要時間來消化勝利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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