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兩千年 第五十二章 依稀當年蘭亭
那天離開希爾頓酒店后,步瞳熏曾經對阿斯蘭說端木賜是個寫字都想用明代古墨的人,從這一句話的蛛絲馬跡中可以看出,端木賜是個對書法品味要求很高的人。
因為一般人寫字很少對墨質有要求。
端木賜喜歡用古墨不僅是因為眷戀那個時代的原因,同時也是因為舊墨有一種自身的古樸馨香之氣,有一種古樸的色調。而新墨常有怪味,用之時常黏筆,不為書家所喜。而舊墨因年代久遠,膠質自然褪去,所以書寫流暢,墨質醇和。
正和書道大家所用。
其實對于端木賜來說,他在生命最開始的那幾百年里,完全沒有意識到書法什么的,在他看來寫字大概沒有那么多的講究,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諸侯的史官們還會用銅削往竹簡上刻字,哪里會有書法的概念?
直到他來到東晉,遇見了王獻之。
那時候端木賜跟隨著小仙翁葛洪在羅浮山中修道,希冀破獲長生法門,后來下山云游世間,憑借“葛洪弟子”的身份拜謁士族之門,于是結交了王獻之。
當年王獻之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賜之為人有仙氣,神韻清朗,奈何字劣!”
這句話說得很不客氣!
翻譯成現代白話文就是,你長得好看氣質又好舉止之間還有仙氣,可為什么字就寫得這么難看呢?
于是端木賜就開始虛心向獻之求教,期間也曾經得到過“書圣”王羲之的教誨,書道境界大為提升。后來獻之病逝,端木賜為了懷念故友,特意在當年兩人一起游玩過的山中隱居二十年,每日習字三千,然后燒掉祭奠故友。
再后來,隨著歷史長河的不斷前進,他又在不同的時代遇見的不同的書家。
隋代遇虞世基,唐代遇顏柳張懷,宋代遇蘇米黃蔡等等。
經歷了這一系列的爭鋒淬煉以及心境轉變之后,端木賜現在的書道境界已經超邁到了何等地步,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按照南朝庾肩吾的《書品》來劃分,自己的書道境界和技藝應該是上上,也就是后人所俗謂的“神品”。
所以如今唐睿想和自己比較書法,端木賜表示對這種層級的比試不是很感興趣。
正如呂布不想和小孩打架,潘安不欲與左思比美。
可是,兵臨城下,好像也沒什么辦法。
端木賜笑道,“既然各位盛情邀請,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唐睿眉目間陡然爆發出神采,不怕你寫,就怕你不寫!苦心習字十余年的唐睿對于自己在書法方面的造詣還是頗有信心的,老前輩們姑且不說,他還沒有那么狂妄覺得自己贏得過他們。但是在年輕一輩里,唐睿還真有膽氣大喝一聲——舍我其誰!
更何況他根本不相信“從小”在美國“長大”的端木賜會對祖國的傳統藝術有多么的熱忱,在他看來,這小子的普通話能說得這么溜已經是出乎他的意料了,更何況還是書法?
他已經做好嘲諷某人的準備了——
“讓你好面子!”在唐瑞看來,端木賜是舍不得面子才硬著頭皮和他比試的。
既然你好面子,那我就要讓你徹底沒面子!唐睿心中發狠。
端木賜踱步到書案前,沒有忙著提筆,反而先觀察起“裝備”來。
筆是上好的善璉湖筆,兼具“三義”“四德”之美,端木賜輕輕點頭,“真乃上佳中書君也!”中書君是筆的雅稱。
旁邊的書法界名宿們渾濁的老花眼陡然一亮,有點意思!
然后他又湊近了硯臺去看,觀察其紋理質地,然后輕聲說,“潤色先生是端硯。”潤色先生是硯臺的雅稱。
接著是紙和墨,自然也是上好的“宣紙”和“徽墨”,自不消多說,端木賜微微點頭,“有此四寶者,猶勝名將之有良馬也!”
“年輕人有見識!”有老者贊嘆道。
看此人品評四寶的架勢就知道,此人在書道方面絕對是個頗有造詣的能手,就是不知道筆下功夫怎么樣,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但是他們已經收起了輕慢的心態,開始有些期待起來。
唐睿卻是在一旁強自不屑,心說,“故弄玄虛!”
半筆齋提供的文房四寶當然不會是低檔貨色,清一水的精品。但這“精品”看在端木賜的眼里,也只不過是勉強入眼罷了,充其量不會辱沒了自己的字,至于其他高一點的評價,真是多一點都欠奉。
畢竟他見識過太多太多的書房珍寶了,普通的“精品”在他眼里跟“庸品”其實也沒甚多大區別。
端木賜捻起筆管,飽蘸墨汁,然后執筆立在案前,波瀾不驚。
他在醞釀心緒,還沒想好怎么寫。究竟是寫金戈鐵馬的豪闊,還是寫小橋流水的婉約?他筆筆皆能。最后他想了一下,還是寫魏晉吧。
他回想了一下——
蘭亭之側的曲水流觴,淝水之戰的淡定從容,還有秉燭清談的玄學名宿,魏晉風度就隱藏在魏晉名士們的寬袍大袖里。
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年羅浮山上終年不散的流云。
他在這邊醞釀寫字的情緒,那邊危月等人的感覺卻又發生變化。他們只感覺眼前的端木賜忽然高遠起來,像是一個坐在深山松樹下彈琴看花的隱士,氣質高邁出塵,衣袂飄飄欲舉,不惹紅塵意。
唐睿眼珠子都要紅了,修煉書法多年的他豈會不知道,端木賜現在的這個狀態是書道境界極高妙的人才能有的感覺,而且還未必有,必須需要極有天資悟性的人才行!
作為一個自矜書法造詣的人來說,這一刻他對端木賜簡直是嫉妒的要死!
此戰還沒正式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而那些在書法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們則是面面相覷,這么厲害的后起之秀他們怎么不知道?居然事前連一點風聲都沒有,這小子究竟是哪位老兄弟調教的?
真是個好苗子啊!
作為老朋友的危月則是在心里暗笑,“端木君還是老樣子啊,無論是什么層次的交鋒,總要在出場的時候顯擺顯擺,真是意氣啊!”
端木賜眼神迷蒙,仿佛看到了蘭亭旁的流水,烏衣巷口的夕陽,還有山邊的風光,他輕聲笑了,提筆走龍蛇,須臾而就。
“山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
這是王獻之給他寫的字,如今,他又寫。心境自是不同。
見端木賜停筆,周遭人連忙趕上來看,然后一齊失語。
實在是好的出乎意料啊
良久,才有一個老先生驚嘆著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深得右軍真傳啊!”右軍就是王羲之,以王羲之為喻來贊美一個人的書法,已經是極高的褒揚了。
“取法魏晉,而追摩二王,大有古人遺風,來日冠絕天下,當仁不讓!”
在場的老先生們都是書法界的名宿,德高望重,技藝精湛,能被半筆齋主人請來觀摩獻之書貼的又豈是凡輩?一雙渾濁老眼早已經練就火眼金睛,好與不好,一眼就見得分明!這副字筆勢勾連,留白合宜,只抬眼一望便覺得有一股山水氣撲面而來,簡直就是百十年難得一遇的佳作!
只不過他們依舊還是囿于年齡了,他們雖然覺得這幅字帖高妙之極,卻覺得執筆之人太過年輕,所以下意識地對這幅書貼的評價還是低了一些。如果換成是一個和他們看起來同輩同齡的老家伙寫出這樣的字,他們恐怕早就要擺酒祝賀老友筆力精進,突破桎梏,展望新境界了。
他們在這邊夸著,那邊的書貼已經風干的差不多了,墨跡漸漸凝實,于是有個迫不及待的老家伙連忙把字帖揭起來準備拿在手里好好觀摩,剛要看的時候,就聽見旁邊忽然有人驚叫,“那是什么?”
大家凝目看去,卻見原先書貼之下的桌案上赫然也有一副字跡,內容和筆勢與書貼完全一樣,很明顯,這是剛剛端木賜寫字的時候運筆用力,墨汁下染,才在桌案面上又“拓”了一副。
不過這可不是普通的浸墨,因為桌案上的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像平常的浸漬那樣斷斷續續,隱隱約約。如果不是他們就在現場目睹端木賜寫字,恐怕他們還會以為端木賜是直接在桌案上寫字,哪里會想到桌案上還有一張紙?
這等筆力,千古罕見啊!
眾人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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