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紐約 第八十九章 圣座蒙塵
那種感覺,就好像看到的不是人類千年文明沉淀下來的精華,也不是教廷神權的威嚴浩蕩,只不過一些普普通通顏料和石塊構建成的簡陋壁畫。而壁畫所講述的那些傳世神跡,也完全無法打動這位按照道理,本該虔誠敬畏、忠于神權的神父。
“這樣臃腫、丑陋而孱弱的軀體,會蘊藏著分離光暗的偉力嗎?真是異想天開的妄測。”
在仔細端詳了幾分鐘之后,男人突然發出一句不知道感嘆還是嘲笑的話。
教堂之中本就寥寥幾人,安靜得只能隱約聽見教皇禱告的低語,卻被他這突兀的一句話打破氣氛,特別是末尾那嗤笑上揚的語調,讓教皇隨侍本尼迪克聽到一清二楚。
他悚然轉頭,第一反應卻是望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樞機主教若瑟蒙蒂尼,發現這位原本以嚴苛謹慎著稱的主教大人,聽見這句大不敬的話語居然毫無反應,不由得怒意涌上心頭。
西斯廷教堂中央穹頂的九幅主圖,是文藝復興巨匠博那羅蒂米開朗琪羅花費整整四年半的時間,獨自一人殫精竭慮、耗盡心血繪制,記載了《圣經舊約創世紀》中敘述的描繪上帝開辟天地、造人和大洪水的故事,不僅是文藝復興盛期最偉大的藝術作品,同時也代表著基督天主教會、羅馬教廷普世權威的基石。
而對方所說的分離光暗內容,明顯是針對壁畫的《神分光暗》這個部分——描述上帝對著天空,伸出雙臂分離光明和黑暗的偉大神跡。
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神父,居然膽敢當著自己的面大放厥詞。稱呼上帝為“臃腫、丑陋而孱弱的軀體”!即便他是由樞機主教若瑟親自帶來的人,也著實已經出離了本尼迪克的想象,要不是教皇陛下正在前面祈禱沒有聽到,直接就可以驅逐他出梵蒂岡。
“放肆!神父,請注意你的身份。膽敢妄議天主!”
厲聲說出這些的話時候,本尼迪克已經不屑于去看這個男人,而是目光落在樞機主教若瑟的身上。在他看來,自己當面呵斥之后,這位主教大人無論如何也不好再裝作沒有聽到,必須要做出一些表示了。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因為若瑟蒙蒂尼仍舊置若罔聞,好像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說的話,繼續保持著先前面無表情的模樣,目光直直望向不遠處的教皇。
真是豈有此理!
在本尼迪克長達三十余年的教廷生涯之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肆無忌憚的瀆神者。以及像樞機主教若瑟這樣毫無敬意的樞機成員,這讓他已經出離憤怒,感到無論尊嚴亦或信仰都遭受到無情踐踏,忍不住就要高聲呼喚門外的衛隊士兵。
但他的目的并未實現,而且原本的憤怒很快變為驚恐。因為他的嘴巴和舌頭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完全不能做出任何動作,更別提發出半點聲響。這詭異的情景讓他慌了神,忍不住伸手去觸碰自己的嘴巴。腳下更是一個踉蹌,磕到身后的欄桿。
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能出聲了?!
這樣詭異的境遇令本尼迪克徹底慌了神,然后他看到那個身材高大的古怪神父轉動目光。向這邊看了過來:
“妄議?放肆?”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話,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這個時候,原本靜坐在最前方祈禱的教皇圣司提反似乎也被身后的聲音所驚動,嘀咕幾聲,帶著幾分不滿停下了祈禱,直起身子。顫顫巍巍走了過來。
“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你這樣失態,本尼迪克?”
圣司提反輕輕咳嗽著。第一個看到的是站在最前面的樞機主教若瑟,微微點頭示意。隨即發現一向恭敬的本尼迪克對于自己的斥責毫無反應,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走近幾步,才看到這個素來沉穩從容的隨侍滿臉通紅,額頭青筋凸起,不斷地用手掌在臉部摩挲,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看起來就像暴病發作一樣難受到了極點。
“你怎么了?本尼迪克?”
圣司提反臉色大變,腳下一停,再想追問的時候,一條粗若兒臂的漆黑條狀物已經無聲無息攀上了他的脖頸,瞬間收攏、箍緊,生生將他的身軀拔地提起,送到了高大男子的面前。
“嗬……嗬……”
雖然看不到是什么詭異物事鎖住了自己的脖子,但由于得不到外間空氣的輸入,圣司提反立即感受到呼吸困難,喉嚨更被牢牢圈住,一丁點、一丁點的收緊。他勉強伸出雙手,終于感受到了那種堅硬、冰冷、充滿些微細小凸起的形態。
圣司提反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瞬間自己居然能夠產生如此細膩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已經觸及到了死亡的邊緣?他的雙手死死攀住,想要掙脫禁錮,卻毫無作用,只能用乞求的眼神望向眼前的陌生男子。
“你好,尤里烏斯。噢,不對,應該是教皇陛下。”高大男子的臉上似乎開始綻放出一層奇異的光彩,不斷變化讓人難以看清他的面容,不過很快又歸為沉寂。他的眼眶已經完全變成漆黑一片,沒有正常人的眼白和瞳仁之分,配合著扭曲的笑意,直令人毛骨悚然、精神崩潰。
“嘖嘖,看到這樣老邁、腐朽、脆弱的身體,我覺得有些失望。你似乎配不上這個稱謂,我認為由我來取代你,成為十億天主教徒的精神領袖更加合適,你應該不會有意見吧?”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與金色背景圣徒同名的教皇,隨后看到已經開始翻白眼的圣司提反痛苦表情,似乎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噢,我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很難受是嗎?”
纏住圣司提反脖頸的漆黑物體陡然收回,讓他身軀一軟,直接跌在地上,幾下抽搐,總算能夠大聲咳嗽。仿佛溺水之人勉強浮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起來。
被恐懼占據身心的圣司提反顫顫巍巍支起上身,這才發現那纏住自己的可怕漆黑物體赫然是從眼前這個男子寬大的神父袍下鉆出來的,長度超過三米,正靈活地在空中舞動穿梭,由一節節密密麻麻、指蓋大小的漆黑甲殼組成。既像是昆蟲的外殼,又像某種不知名金屬般光亮。每一塊甲殼都散發著濃郁的黑色光芒,看起來就像一個有生命的獨立個體,極富節奏地微微翕張、起伏、躍動著,似乎在表達自身歡快愉悅的情緒。
那是一條詭異、邪惡、可怕的尾巴!
比在任何典籍中看到的更加恐怖!和魔怪傳說中描述的也完全不同!
只要看上一眼。你就會明白,這絕不應該是世上應有的物事!絕不會是人間的活物!
異端!邪穢!瀆神者!
圣司提反艱難地喘息著,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勉強支撐起身子,想要向一門之隔的衛隊士兵呼救,卻陡然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威壓籠罩全身,讓他頹然臥倒,汗毛聳立、瑟瑟發抖。只能再度無力地匍匐在對方面前,無法動彈,更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若瑟。這就是你們口中的圣座陛下、至圣圣父?也許他在指望外面那些穿著可笑袍服的馬戲團小丑來保護自己?一位億萬信徒的引領者,何等可悲,何等可笑。”
男子輕輕繞著圣司提反走了幾步,打量著這個被自身磁場籠罩,揮揮手即可從世間抹去的白發老者,向站在一旁的樞機主教問道。
“您才是至高無上的圣座。我的王。”
一貫是教皇臂助的若瑟蒙蒂尼,對眼前圣司提反的窘迫模樣毫無反應。反倒是向著男子恭敬低頭,發出心悅誠服的贊嘆之聲。
“那么。就借他的身體用用好了。”
男子停下腳步,始終高高揚起、環繞舞動的長尾以肉眼難辨的速度下落,堅硬的頭蓋骨就像豆腐般不堪抵擋,瞬間穿透,長尾末端深深扎入教皇圣司提反的頭頂。
在這樣可怕的劇痛刺激下,圣司提反猛然抬頭,徒勞般伸了伸手,他的雙目不滿血絲,濃郁的鮮血自眼耳口鼻中潺潺流出,凄厲可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高大男子全身的骨骼筋肉好像完全失去支撐,正在化作液體消融一般,迅速一圈一圈縮小,隨著那支長尾全部鉆入自己的體內,只留下一身黑色的神父服散落在地上。
一個高大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了,通過那支漆黑甲胄長尾,融入了教皇圣司提反的身體里,連帶著原本頭頂的傷口和臉頰鮮血全都恢復了原狀,只有破損的冠帽被隨手拋下。
這離奇的一幕點滴不漏,全都被始終無法發出半點聲音的隨侍本尼迪克收入眼底,他的眼淚和鼻涕已經流落得到處都是,整個身子都像失去了骨頭般癱軟下來,陷入徹底的崩潰狀態,臉上露出那種不知道哭還是笑的怪異表情,伴隨著間歇性的抽搐。
而教皇圣司提反臉上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他的身后隱隱浮現出一片巨大模糊黑影輪廓,以一種極其張狂霸道的姿態仰天咆哮,雖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卻極為懾人心魄,許久之后方才褪去。
他的臉頰之上漆黑霧氣浮現,一直延伸鉆入到雙目之中。緊接著慢慢抬起手臂,擰動著脖頸和四肢關節,發出“咔咔”作響、令人心悸的磨合聲,似乎在適應這個嶄新的身體,最后才低下頭,望向一灘爛泥似的隨侍本尼迪克,微微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托舉的動作,臉上顯露出慈愛而平和的笑容:
“我的子民,你將因仁愛被揀選(miserando_atque_do)。”
矗立風雨中近6個世紀,見證了羅馬教廷無數興衰的西斯廷教堂一片死寂。就連穹頂和四壁的天使群像、耶穌基督以及西斯廷圣母,也都靜靜俯身注視著下方,似乎在一同見證新教皇的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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