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紐約 第四十九章 彌留之際
世界從來不會因為某個生命的消逝而停止運作，無論死去的是一國總統、超級巨星，又或者……某個狗仔。
不過顯然羅威爾洛克希德不這樣認為，對他來說，如果自己的生命消亡了，那整個世界也就不復存在了。是的——只要我在，那就要掌控權力；而我死之后，哪怕地球毀滅，也無關緊要了。
越是這樣的人，內心其實會越恐懼，懼怕死亡，懼怕失去，懼怕未知。可惜死亡從來不會因為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它的腳步永遠平穩向前，頻率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躺在病床上的羅威爾漸漸陷入絕望，盡管他已經完全放下身份，連續三次親自打電話試圖說服甚至懇求李杰，但是得到的答復仍然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對方的語氣似乎永遠都是那么平淡，完全聽不出是什么樣的情緒，到底在想什么，讓他無從捉摸。
如果換做以往，羅威爾會堅信對方在待價而沽，這些都只不過是談判手段而已。
但是現在的羅威爾已經頭腦不再清醒，甚至每天都有那么一陣子，或長或短的時間，他整個人都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感覺到眼前隱現陣陣迷蒙光亮，卻又仿佛一片空靈，偶爾還有圣詩班詠唱的聲音。
這種奇妙的狀態并沒有讓羅威爾感到放松，他似乎已經看到死神揮舞著長長的鐮刀守在自己床前，靜待收割，而自己卻無力反抗。
在清醒的時候，羅威爾洛克希德依舊不愿放棄，拼命轉動腦筋想要找出一個治療自己、延續生命的辦法，愿意傾盡所有換取，然而他卻很少能夠得出有效的結論。而大部分時候，這些思索都會因為突然襲來的神志不清而中斷，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醒悟到，自己已經開始有些記憶模糊不清、大腦變得混沌。
他在等死。
這種時候。羅威爾悲哀地發現，那些滔天權勢、金山銀海財富都沒有半點用處，壯觀的洛克希德大廈、奢華的豪車專機也都毫無意義。公司的那些個老骨頭？他們恐怕只會嫌自己死的太慢了，特別是瑪琳休森那個臭婊子。多半已經準備開香檳慶祝了吧。至于自己的家人？他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自從某次把小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后，他就直接搬到了費城，再也沒回來過。
不過這次查爾斯似乎已經準備通知他們了，通知他們做什么？來等自己死嗎？！
羅威爾想要破口大罵。然而他勉強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音節，還流出了一大串口涎在嘴邊。而身邊負責看護的輪班漂亮女護士只是稍微轉頭看了看點滴和儀器讀數，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然后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若無其事地再次低頭繼續，玩著自己的手機。
羅威爾當然認得這個護士，當你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觀察身邊的人，即便她們原本在自己眼里連卑微的塵土都算不上。這個叫做瓦勒麗賽特的女護理好像是西班牙、法國混血。年輕、漂亮、有活力，平時還算乖巧，就是曾經有兩次犯了一點小錯誤，被他訓斥到痛苦流涕。
而現在，這個女人甚至懶得正眼瞧自己，完全無懼威嚴。大概她認為身邊的這個糟老頭子反正離死不遠了，已經沒有辦法懲罰她了。這種感覺讓羅威爾非常憤怒，郁積的恐懼和忿恨幾乎快要把他點燃，卻依舊無法改變任何一點糟糕的狀況，因為很快他又再次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
按照自然規律。羅威爾會在大約十天半個月、也許稍微更久那么一丁點的時間之后，躺在病床上吐出自己的最后一口濁氣。那個時候，會有很多人出現，他的律師、家人和下屬多半都會在場。表面肅穆哀傷，內心則如釋重負，目送他的尸體漸漸冰冷。
在隆重、華貴、備受關注的葬禮之后，他的尸體會被細心放入精致的棺木中下葬，死后15天左右，全身軟組織完全腐爛、糜化、崩潰、消化。到最后只剩下一具慘白的枯骨，和墓碑上的箴言一齊證明羅威爾洛克希德——這個曾經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存在過。
僅此而已。
我要活下去！羅威爾無數次在腦中咆哮，卻只能寄希望于發生奇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威爾再次清醒了一點，他勉強睜開雙眼，耳邊隱約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響。外面似乎在下大雨，那是雨點灑落在玻璃上的聲響，還有陣陣帶著潮濕氣息的微風吹拂進來，讓本就虛弱的羅威爾更加感到寒冷肅殺，好像能吹入他身體骨髓一樣，刺痛冰凍。
這個時候，查爾斯坎貝爾已經休息了，他一般會在早晨的時候出現，然后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陪侍在旁邊。畢竟不是鐵人，無法24小時留守。
“嗬……”
指望不上忠仆的羅威爾努力想要張嘴叫人，讓女護理瓦勒麗去把陽臺的玻璃門關上，至少讓自己略微好受一些，卻很難發出完整的詞句。最終只能把手臂微微抬起，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他的眼前一片渾濁模糊，只能努力通過耳朵去分辨周遭動靜，不過卻久久沒有聽見半點聲響。
該死的賤人，自己早該掐死她！就當羅威爾痛苦不堪、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人聲音突然響起：“又見面了，洛克希德先生。”
羅威爾皸皺的眼皮顫抖著睜開，黯淡雙眼突然爆發出久未出現的明亮光彩，即便在這個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仍舊分辨出了那是誰的聲音。
布魯斯李！
你終于來了……
羅威爾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期待已久的身影走到床頭，盡管看不太清楚對方一身得體的西服和掛著淡淡微笑的面容，但他確信無疑就是那個年輕人。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虛弱，洛克希德先生，我幾乎可以聞到腐朽的氣息了。”李杰嘖了嘖嘴，雷施泰因搬過一張椅子，他很隨意地坐了下來，身邊就是趴在病床旁一動不動的女護理，為讓避免這個姑娘打擾兩人的談話。他們施展了一些小手段讓她睡著。
不過現在看來已經不算是談話了，因為彌留之際的羅威爾只能勉強保持清醒，好像沒法說話。所以李杰也沒有等待對方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讓我猜猜。你現在唯一的愿望大概是我把你接到實驗室，用最好的治療幫你控制病情？”
羅威爾洛克希德拼命眨著眼睛，甚至努力抬起脖子，想要讓他看到自己的積極回應，他的心情如此急切。原本消磨殆盡的耐心和希望重又點燃，卻又害怕對方帶來的只是一個更加殘酷的消息。
李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收到了他的回答。
“坦白說，我的實驗室確實對于治療癌癥有一些小小的心得，即便是已經到了你這樣嚴重的程度，也有不小的幾率挽救回來。但是——”
他話語中的轉折讓羅威爾心中一涼。
“就算是治療生效，能夠改善你的狀況，那又怎么樣呢？讓你在病床上多躺一段時間？勉強能下地走路？請恕我說得直白一點，洛克希德先生。你已經又老又衰弱，所有的器官和不可避免開始衰敗。大腦越來越緩慢，多走幾步路都會累到喘息，更別提那些美好的事物與享樂早已離你遠去，你已經多久沒有嘗過女人的味道了？像我身旁這位美麗的姑娘，你也只能想想，甚至連想法都已經淡了，不是嗎？所以你看，即便病情得到控制，多活幾個月、幾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那又怎么樣呢？人類的生命本就脆弱而短暫，這是你無法違逆的自然規律。所以，我看不出還有什么必要浪費資源在你的身上。”
羅威爾洛克希德很想要反駁，但他沒辦法說話。更多的則是心中清楚李杰說的全都是事實，他已經老了，即便沒有疾病的折磨，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他仍舊不甘心，他想告訴對方，自己還有其他的方法去享受。是他有數不盡的財富和世人畏懼的權力，他還不想放棄，哪怕多活幾天也是好的。
他還不想死。
所以羅威爾眼睛幾乎瞪大到了極限，渾濁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更回光返照般恢復了一絲氣力，突然伸手抓住李杰的手臂，同時嘴唇顫抖囁嚅著，不斷地反復嘗試發出聲音，終于說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單詞：“我……想……活著……”
李杰沒有阻止對方，而是任憑這個日暮西山的權勢者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就如同抓住他生命中最后那根救命稻草，面色平靜地看著羅威爾，直到他那僅存的些許氣力終于消耗殆盡，手臂極度不甘心地垂落下去，這才站起身來，臉上顯露出詭異的笑意：
“哦？想活？那很好啊。不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饋贈，而生存是最寶貴的資源。讓我們假設一下，假如——我有辦法讓你的病完全好轉，甚至不再受到其他疾病的困擾，變得更加健康，比普通人更強壯有力，皮膚不再老皺，肌肉充滿彈性，比你最年輕最有活力的時候還要棒，比所有的人類更加強大，連衰老和時光都不再能構成威脅。說說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代價，洛克希德先生？”
羅威爾洛克希德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戲弄，對方在用鬼話連篇和胡扯調笑自己，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布滿血絲，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如果在病情沒那么嚴重的時候，他多半會一巴掌呼到李杰臉上，讓這個不知所謂的年輕人乞求原諒。
李杰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而是站起身來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居高臨下望著羅威爾：“思考，思考，想一想，不要讓情緒主宰自己。洛克希德先生，收買我的研究員、派人竊取資料，是你做的嗎？背后煽風點火、收買媒體想要打擊我，是你做的吧？花大價錢請雇傭兵伏擊我，是你做的吧？為什么沒有半點效果？你該不會認為是我只是運氣好？”
羅威爾眼球快速轉動著，李杰說的也是他一直不解的疑惑，對方應對的太好了，甚至能讓黑巢這樣的專業強盜公司打退堂鼓。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之前沒注意的細節，比如李杰是怎么繞過大廈重重防衛，悄無聲息進到自己房間的？這里可是軍事級別的安保措施。
難道對方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他迷茫了。
李杰朝著雷所在的位置伸了伸手，羅威爾順著他指的方向移動目光，頓時看到一尊恐怖的、迥異常人的黑色怪物沉默矗立眼前。透過隱約的光亮，他能夠感受到那奇異的律動和從未感受到過的威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絕不可能是人類。
羅威爾瞳孔劇烈收縮，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他的腦中閃過一些先前聽到的只言片語，關于軍方收集到的零星所謂怪物信息，原來都是真的……
“這個世界遠比你以為的要復雜，洛克希德先生。你愿意臣服于我，成為高等生命的一員嗎？”李杰張開雙臂，做出一個接納的姿勢，他知道對方別無選擇，只需要略微推上一把，就能夠擊破那脆弱到幾近于無的心防。
羅威爾根本無法控制對這種恐怖異象的畏懼，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幾乎陷入了呆滯狀態。
“我很失望，洛克希德先生。”李杰搖了搖頭，繼續用冷酷的言語摧殘著這個可憐的老家伙。“我以為你是一個聰明人。但你讓我很意外，看來還沒有徹底覺悟，死亡對你的威脅還不夠。那么，是要我們離開嗎？恐怕你已經沒機會，活到我們再見面了。”
羅威爾悚然醒悟，混亂的腦中閃過一絲掙扎。
李杰壓低聲音，用仿佛來自世界最深處的語調說道：“想想吧，美女、財富、權勢，都將再次回到你的身邊，還有遠超凡俗的力量，相比之下，人類的軀體是何等脆弱。我們——才是未來。”
羅威爾仿佛已經陷入他所描繪的美妙場景中難以自拔，帶著幾分沉醉呻吟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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