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三三一 馬首是瞻
三三一馬首是瞻
在網絡供需平臺出現之前,供需雙方的信息是極不對等的。
目前的時代非但信息不對等,資源也不對等。有的人家勢力頗大,進士兩三位,舉人一大堆,但是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就是拿不到商貨,所以他們也不可能參與今晚的盛宴。
徐元佐對此極不樂見。
在他看來,蘇州太倉嘉定這些商人,能量都太小,政治用途幾乎為零。當然,他作為前輔的親族,看別人家都是小官也很正常。然而能量小可以用銀錢鋪路呀,偏偏這些商人的銀錢也不很多。
這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禁海政策。官辦的船廠都熬不住,臨港的海商只能小心翼翼靠走私獲得收入。只要賺夠了心理價位,立刻洗腳上岸,買地當地主去了。那些真正的大地主,也只肯以實物或是資本入股,分一筆紅利,絕不肯自己冒險造船出海。
這是民族習慣,強求不得。老祖宗靠著這種習慣,從炎黃時候的一縣之地起家,占據了幾乎整個東亞,后人也不能以短短百年的利益損失就將之徹底抹殺。
徐元佐最希望做的事,就是把蘇松的勢家拖下水。可惜這些人只有肥肉放在嘴邊了才肯咬一口,對銀子的**遠遠比不上小商人。這或許正應了那句話:缺什么才追求什么。徐元佐這種人在他們眼里才是怪胎異類,好好的讀書人偏喜歡陶朱之術。
只是這樣的異類在大明會越來越多,到了萬歷年間,就算山寺老僧也知道放高利貸,投資商貨,賺取紅利。
——這些人中,也就唐明誠算是能入眼了。
徐元佐心中暗嘆一聲。不說蘇州人,就連松江人里也是上海人居多,華亭人陪襯。這也難怪,有海船的人家本來也不多。沒海船的人家誰愛趕上幾千里路湊熱鬧?
“你也要讓幾面出去么?”沈玉君問道。
徐元佐從沉思中出來,最后聽到是有人三千兩買走了6舉人的令旗和三分之一的漕額。顯然其他人的渠道也都不很通暢。就算光販賣棉布,還有極大的利潤空間。
“沒這打算。”徐元佐低聲回應表姐,看到唐明誠投來的微笑,知道唐明誠也不打算出讓。
兩位大佬都不出手。下面的拍賣就成了小份額的配比轉讓,單位細致到了“石”和“百斤”。徐元佐因此才現,原來還真有自家沒海船,純粹來買額度的人。這是對海貿很有信心的。反之也有人連船帶額度都肯出賣,顯然并不看好徐元佐認定的朝陽產業。
席上沒有烈酒。只有黃酒,沈玉君卻有些醺醺然:“若是按照三千兩算,什么都不做,光是轉賣這些令旗堪合,就有九萬兩!”
徐元佐道:“不能按三千兩算。我家有的是棉布。光是賣布,獲利就在十四萬五千兩以上。你若是算上江南的漆器、細木家什,這價值就難以估測了啊。”
沈玉君美滋滋地笑著。
徐元佐瞟了她一眼:“慢著,你好像比我還高興吶。”
沈玉君雙手捂了捂臉頰,果然面皮燙,忍俊不禁道:“是么?”
徐元佐干笑一聲:“這些銀子可不全是我的。海貿的生意雖然是我在做。但人家看的是徐老先生大人的面子。我若是將這收益算在自己頭上,那非但不懂事,簡直要天怒人怨了。”
沈玉君冷靜了一下:“這倒也是。你要給公家交多少?”
徐元佐道:“利小不足以讓人支持,每年萬兩是要交的。若是我賺得更多,還要再按份收取一些。”
沈玉君暗道:十五稅一,跟田稅一樣,不多不多。
“剩下的才是我的。”徐元佐在“我”字上的咬了重音。
“呃?什么意思?”沈玉君頓時酒醒,微微后仰,眼中冒出了疑惑和憤怒。
“放心,我不是說要跟你家拆伙。”徐元佐笑道。
沈玉君這才鎮定了些。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元佐低聲道:“我的意思是:公司若要用這些令旗堪合,可以從我這里租呀。”
“等等!”沈玉君失聲叫道:“從你這里租!”
原本喧雜的廳堂里,突然間鴉雀無聲,眾人一同望向沈玉君。
沈玉君眉毛一挑。長臂一揮:“跟你們無關!”
眾人連忙低下頭,繼續自己的生意。
徐元佐迎著沈玉君的目光,解釋道:“這不是很清楚的事么?進京活動海運之事,我出力出人脈,最后獲得收益,這很正常啊。咱們公司又沒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交通工具,這個我會叫他們結算給咱們公司的。”
“可你不就是股東么!”沈玉君這回沒敢喊出來。
徐元佐笑道:“你看啊。咱們兩家辦了個公司,這公司對外經營,有盈利有負債,它像不像一個人?一個靠契書合同擬定出來的人?除了不吃喝拉撒,跟活人沒區別吧。”
沈玉君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所以我只有在以公司名頭出面的時候,才是這個人的一部分,盈虧歸于公司。”徐元佐道:“我若是以徐元佐、徐家的名頭出面辦事,我還是我,跟公司這個人沒關系呀。這就是公私分明,不能亂來呀。”
沈玉君扶住額頭,手肘撐在臺面上:“有點亂,讓我想想。”
徐元佐呵呵一笑,端起面前的黃酒一飲而盡。
他倆說的并不是秘密,所以也沒刻意回避旁人。6舉人聽了徐元佐的“二人說”,面露沉思,也是覺得有點亂:這不就等于自己有時候是這個人,有時候又是另一個人?
“其實就跟打理族產和自己本房生意是一回事吧。”唐明誠側身出來,試探道:“同一個人做同樣的事,打理族產的時候他就是上海唐家;打理本房生意的時候,他就是唐家某一房;族產歸族產,本房收益歸本房收益。是這個意思不?”
徐元佐朝唐明誠敬了敬酒:“果然是勢家子弟,一語中的。公司與私人,關鍵就在‘名’上。以公入私,則妨害其他股東權益。以私入公,看起來公司得利。其實卻亂了規矩,必然不能長遠的。”
唐明誠點頭表示同意,心中更加遺憾不能跟徐元佐合開個“公司”。他從聽說這種新式的合伙開始,便心中癢。頗想一試身手。到底進學之心已經斷了,若是能成為一方豪商巨賈,也很風光。
沈玉君總算清理了頭緒,道:“我懂了……所以是我自作多情,以為攀上了高枝。其實只是個開船的船老大……”說話間,沈玉君漸漸悲憤起來。
徐元佐安慰道:“也不能這么說。我這種小股東,本來就是蹭點紅利的,自然要先緊著辦自己的大事。”
沈玉君哼了一聲:“你仍舊是在打我家家業的主意!”
6舉人和唐明誠連忙轉過頭去,生怕聽到什么令人尷尬的話。同行一場,誰看不出沈玉君是個女子啊!
徐元佐也不惱,和顏悅色道:“你這么說就過分了啊。我們各自出銀組建的江南船行,我還給船行帶來了生意,對不?咱們是在盈利的,而且大頭歸你家。我只分三成九,你家完全沒有吃虧吧。”
沈玉君一噎。
“你現在覺得自己吃虧,其實是因為你沒占到便宜。”徐元佐臉色冷了下來:“沒占到便宜就是吃虧么!”
“當然不是……”沈玉君氣勢頓時弱了下去。
徐元佐抽了抽嘴角,正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板,道:“再說到你家家業。家業是什么?是那么幾條船么?太膚淺了!家業得是真金白銀的影響力!你看,假設說咱們再對外招股,有人拿了銀子進來,咱們一股作價二兩賣給他。看起來咱們的股份都少了吧?但是銀子是不是多了?你出門辦事,人家是你看有多少股份,還是看你有多少銀子?”
沈玉君從中挑不出毛病來。眉頭緊鎖:明明知道他在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為何還覺得挺有道理的呢?
徐元佐卻不覺得自己胡說八道:那些世界排名靠前的富豪富翁們,誰死死咬住百分之多少的股份不肯放?關鍵還得看股價。當然,若是落到他頭上。他更喜歡掌握絕對控股權。
倒霉的是,沈玉君跟他一個性格。
“敬璉,你們要對外招股?”唐明誠眼睛一亮,顧不得自偷聽之罪。
“呃,只是打個比方……”徐元佐道。
唐明誠離開席位,走到徐元佐與沈玉君身邊。叫人搬了椅子,死皮賴臉卡了進來,道:“愚兄癡長幾歲啊,托大說兩句:這生意嘛,終究是落在‘多財善賈’四個字上。有錢進來,何必往外推呢?再說,我只是入股分紅,生意決策還是全聽你徐敬璉的呀!”
徐元佐本來是看不上唐明誠的,但是矮子里拔高個兒,跟底下那幫小商賈一比,這位唐家公子還是很出眾的。
徐元佐想了想道:“文鏡兄想入股多少?”
“一成足矣,敬璉不妨開個價。”唐明誠當即表態道:“日后公司之事,必以敬璉馬是瞻!”
“這事在這兒三兩句也說不清,我們還得回去清理資產,才能估算出現在一成股份值銀多少。”徐元佐道。
沈玉君關注點卻不在這里,叫道:“什么叫唯他馬是瞻!”
唐明誠到底年紀放在那里,穩得住,勸道:“滿松江都知道敬璉是小財神,這回上京辦事又如此順利,大家都賺得盆滿缽滿,可見敬璉真是有才有運,這樣的英杰,自然甘附驥尾哉。”
沈玉君聽著只覺得胸悶。她當年江海之間闖蕩,也是十分自負的。雖然不能否認徐元佐的才干,但是要她居人之下卻很不爽。
徐元佐呵呵笑道:“承蒙明鏡兄看得起小弟,若是實在有心一起做番事業,咱們也可以另起爐灶。”
“那更好啦!”唐明誠知道他們是表親,所以才沒直接上來挖墻角,聽徐元佐這么一說,當即表態道:“你我兩家股份對半,我出七成的銀子,多出來的兩成算敬璉的身股。”
徐元佐正要客套兩句,就聽沈玉君急道:“這就要撇開我家了么!”
“也不是撇開,江南船行仍舊由你執掌,我也就是分些紅利。”徐元佐笑道:“文鏡兄與我是要辦個新公司,譬如說……云間航運?”
“好!好名號!”唐明誠當即贊道。
沈玉君叫道:“顯然還是江南船行更大氣些!”
徐元佐笑吟吟看著沈玉君。
沈玉君強按下窘迫,道:“有現成的殼子干嘛不用?還要另起爐灶,也不嫌麻煩!我并非不肯接納唐兄入股,只是要我以徐敬璉唯馬是瞻,我心氣不順!”
“那你說如何?”徐元佐掌握著主動權,從容淡定。
沈玉君知道自己又敗了一城。想想從遇到徐元佐開始,自己就從未勝過他,一敗再敗,簡直敗得灰頭土臉。若是平素生意上遇到這種人,肯定要用盡各種手段,務必要殺之而后快!
偏偏是親戚不能玩橫的……
更悲催的是未必能玩不過人家……
沈玉君吸足了氣,也不壓著嗓子了,在眾人面前道:“我只肯唯你狗是瞻!”
眾人本來就是七分相互說話,三分留意主席,聽到沈玉君這話,頓時又都安靜下來。整個廳堂間落針可聞,仿佛被神仙施了法術。
——這不是在逼徐敬璉自認是狗么!
眾人想到這層,難免不寒而栗。
若是有人至今還覺得徐元佐只是靠著徐階的名頭才能成事,那他也太過天真了。
唐明誠連忙拉了拉沈玉君,勸道:“你們表親開玩笑也要有個度,豈能落了自家人顏面?”他壓低聲音又道:“萬一日后親上加親,豈不是連自己的顏面都落了?”
沈玉君臉上頓時緋紅一片。
雖然唐明誠壓低了聲音,不過旁人也有耳尖聽清的,暗道:原來這是人家打情罵俏沒掌握好分寸呢!
底下漸漸傳開曖昧不明的哄笑。
沈玉君卻是恨不得甩袖離去,益羞惱,對徐元佐喊道:“你應是不應!”
徐元佐站起身,面色嚴肅,負手而立。就在眾人都以為他惱了時,徐元佐啟口道: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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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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