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一零二章 又被砸到了(求月票)
徐元佐趕到元輔府邸的時候,正是下午茶點的時間。言情這個時間最適會客,再晚一些反倒尷尬了,因為午飯是誰都要吃的,而有些人卻不吃晚飯,或是晚飯吃素。看來徐誠一早趕到夏圩去叫他,也是有這層緣故的考慮。
在來的路上,徐元佐已經梳理好了整件事的來龍,籌劃了去脈。他本來只是想掙個表現,但是有徐家擴大聲勢,這個表現自然就掙得大了。
想想也是,《幼學瓊林》能被民間自發地選作啟蒙讀物數百年,可見這書的體例內容都是經得起琢磨捶打的。只是礙于受眾群是蒙學,所以不會有那些大儒著眼,自然也就無法令名遠揚。
說起來,這書實用性可以評五星,但是徐閣老為何要在意小小蒙童的教科書?而且聽徐誠的口風,像是已經拔高到了“文壇盛事”上。
等徐元佐踏進了元輔家的宅邸,方才知道徐階演戲已經到了一定境界,連徐誠跟了一輩子的人都沒看出來。
因為堂上做著一個身材魁梧,面有橫肉的壯漢。此人身上雖然沒有安六爺的陰狠氣,但只是在徐階面前尚能大馬金刀坐定,便可見其狂妄。
“此子便是我家元佐。”徐階微笑指了指徐元佐,讓他上前就坐。
徐元佐行了禮,叫了一聲“大父”,挨著椅子貼邊坐下,不再打量那位來客。
那來客似乎眼睛有些不好,一只眼睛看徐元佐的時候,另一只眼睛卻像是在看徐階。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只眼睛為主。
“果然是儀態不凡!”來客贊了一聲:“不愧是寫出《幼學》的元佐公子?”
“筆記而已。”徐元佐謙虛一句,偷看徐階。
徐階果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道:“你看這抄記,便是老夫離京一年所做的事了。”
徐元佐腦中轉得飛快,心下了然:自己寫出的這本《幼學抄記》顯然背徐階用來作為韜光養晦的道具了!
以徐階的年齡和身體狀況,要再做幾年首輔也不是不現實。然而他既然有了全身而退之心。必然是要做些樣子給人看的。以他的學養和名望,侵占田土縱情酒色……說出去也沒人信,有人信了也只會說:這裝腔太過,簡直丟人。
若是裝病。則有所忌諱。
現在有了這本《抄記》,作者固然是神童徐元佐,但小孩子讀書總要人教吧?徐階便是冒了這個名頭。
堂堂一國首輔,心學巨子,不編寫自己的文集。而將心力放在一個蒙童身上,還有比這更韜光養晦的么?
那人臉上顯然浮現出了失望的表情,道:“看來明公是將期望放在兒孫輩上了。”
徐階笑道:“他本是宗親之子,過繼給魯卿的。能進學做個生員,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來客顯然越發失望了,道:“老先生大人這般消磨,實在不是朝廷社稷之福啊!”
“朝廷有李石麓在,萬事平安。”徐階道:“朝野說李石麓清廉有余而才氣不足,實在是不知首輔之才不在高下,更要看心胸啊。”
來客點頭稱是。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來徐爺爺自己不想出山。也不想看到高拱出山。這倒是意料之中的。可惜這邵芳不識趣,還是去找了高拱。
徐階好像睡著了一樣,突然長吸一口氣,恍若驚醒,道:“年紀大了……坐不住了,元佐,扶我進去。”說罷已經起身。
徐元佐朝那位名滿江湖的邵大俠點了點頭,扶著徐階往內堂去了。
到了后面,徐階腳下輕快,絲毫不見之前疲態。
“元佐啊。將你叫來,便是讓你看看,什么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徐階聲音中透著冷氣。
徐元佐攙扶著徐階。低聲道:“他手中不知有什么本錢,貿貿然就擠進朝堂爭斗之中,果然不得好死。”
邵芳的歷史結局也的確是被張居正碾殺,可見性格決定命運。
“他跟我說是張江陵請他周旋,呵呵。”徐階冷笑一聲:“江陵在內閣,名聲和實惠兩者皆占全了。豈會樂見老夫或是高新鄭回去?”
李石麓就是李春芳,是個天下聞名的好好先生。雖然是首輔,卻從不壓制張居正。張居正名義上是次輔,實際上權力不下于首輔。而且次輔還有個優勢,就是可以主持會試。
大明朝中以師徒黨為最大,這個師徒哪里來的?就是主持會試,取中貢士,便成師徒。
所以做次輔就像是收莊稼,怎么都得坐三年。若是能多收一茬,那就是天大的便宜,誰會拒絕?
這便是徐階說的實惠。
“元佐,我看你這回捧出《幼學抄記》,頗不如此前的思路清晰啊。”徐階口風一轉,回到了書的問題上。
徐元佐嘿嘿一笑,心中暗道:之前思路清晰,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這書的事,倒有些顧慮不夠周全,眼光不夠長遠,心胸不夠廣闊,倒是在徐爺爺面前露怯了。
“少年人嘛,也是難免。”徐階道:“只是你日后做事決斷,該從三件事上往深遠處想。”
“求大父指教。”徐元佐連忙道。
“一曰名;一曰利;一曰良知。”徐階緩緩道:“天下人做天下事,只思慮其一者是庸才;能悟透其二者,可為疆吏;唯有三者通達,可以用權。”
徐元佐細細咀嚼這:名、利、良知,卻發現果然是一語道破世間玄奧!
“名”便是聲望,有聲望的人說什么都有人附和。在后世便是知名專家,哪怕叫人生吃泥鰍啃綠豆,都有擁護之眾。自己身為徐賀的兒子,誰肯理會?一旦抱上了徐階、徐璠的金大腿,便是“公子”。
這也就是無形資產。
利就不用說了。
財富,權力皆是利。二者相輔相成,可以因權生財,也可用財買權,其實是不能偏頗的事。相對而言,在東方多見因權生財,在西方多是用財買權,并無高下之別。
徐元佐孜孜不倦,正是為了獲利,做任何事前自然都該想到這一層。
至于良知……做人要有良心有底線,這話說歸說,到了具體事上,恐怕就沒那么簡單了。
“其中,良知最為緊要。”徐階補了一句。
徐元佐差點脫口而出“為什么”,硬生生忍住了。他要是真這么問了,豈不是說自己根本沒有底線么!
“你還小,好好參悟吧。”徐階說著,突然笑道:“昨日衷洪溪帶著鄭永翰來,想勸我幫你印書,遍行松江社學。看來你這生員跑不掉了。”
徐元佐笑道:“還是看大父和父親的面子。”
徐階微微搖頭:“這也是你會拜老師。刻書的善事不妨多做些,家里的刻書坊就給你去管吧。”
“哎呀!”徐元佐只覺得腦袋一懵:一不小心就又被天下掉下來的包子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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