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第六十二章 錄取
徐元佐在設計三道題目的時候,從易而難。每兩個看言情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注冊過可°樂°小°說°網的賬號。
第一題只要按照題中的數目進行計算,就可以得出最終答案,相當于后世小學四五年級的題目。
第二題文字量比之第一題更大,甚至還加一首徐元佐自己現編的打油詩。
大意是兩船相對而行,一日之后相遇,又給出了已知的靜水速度和水流速度。在兩船之間又有一只鸕鶿一刻不停地從甲船飛到乙船,而鸕鶿飛行速度也是已知條件。那么船在行駛,鸕鶿在飛,問題就是鸕鶿一共飛了多少里。
好幾人看到這題目就嚇退了,出去再是一傳,外面還有人連題目都沒看到就散了的,隱約之中還傳來徐元佐故意刁難人的話頭。
徐元佐沒想到簡單兩道題竟然有如此強大的篩選力,再看在座沒走的,也都一臉鄭重,苦思冥想。
姜百里倒是很慶幸,座位終于空出來了。等他拿到抄出的題目,找了個座位坐下,只是各讀一遍,還以為徐元佐出錯了題。
既然知道兩船一日之后相遇,鸕鶿在一刻不停地飛,又知道鸕鶿每個時辰所飛的距離,那么一日是十二個時辰,很簡單就能算出鸕鶿一共飛過的里數。
那為什么還要知道船行速度呢?
尤其是徐元佐還在第二題旁邊給出了一個提示:順流速度等于靜水速度加水流速度,逆流速度等于靜水速度減水流速度。
姜百里并不知道徐元佐是故意增加了迷惑因素,考算術是皮毛,考閱讀是肌肉,考心理才是骨骼。
見徐元佐凝神靜氣地站在前面,姜百里也沒有多問,只是將自己的解答寫了上去。他又看了第三題:是某大戶欲求購十臺織機,現有甲乙兩種樣式。已知每臺的價格、日出布匹數,及折舊損耗,各有不同,又這家人家最高只出一百二十兩銀子。
求問:其一,有幾種買法;其二,若要成布三千匹,為了節省折舊,應選擇何種買法。
姜百里心中暗道:這第一小問倒是簡單,要么全買甲,要么全買乙,然后各有增減,可以窮舉。不過第二問卻有些難了,好像要設出天元、地元……他咬著筆桿想了良久,方才決定放棄,又回到第一題,開始在稿紙上畫了圖形,代表石米,然后進行羅列計算。
相比第三題第二問的無從下手,這第一題倒真是難倒了所有人。他們不知道徐元佐本意是想放水,還以為這是個下馬威呢。
徐元佐也發現第一題對很少接觸算術的人而言有些偏難,卻發現大部分都能很輕松地解決第二題,并不會被各種誘惑因素搞昏頭腦。可見這些少年看問題都能抓住主干,或者說思維單純。
最后一題卻是的確有些偏難了,理所當然沒人能做出來。
徐元佐收了卷子,當場批閱,就算有人全都答錯了,他也一并錄取。看得陸大有和顧水生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元佐哥哥這樣做有何用意。
徐元佐卻從抄錄試題上考察了陸大有和顧水生的耐心細致程度,從他們的字跡上也多少分析了一些性格特征;從姜百里維持秩序上,考察了此人面對權力的態度,以及服從和耐心;從所有參考的少年面對難題的神情上,他也看出有人愿意動腦子鉆研,有人坦然接受失敗,更有人氣急敗壞。
徐元佐之所以一一批閱,卻是為了將人和姓名對上號,不至于連自己的第一批種子都認不住。
陸夫子一直悶聲不響,等在一旁。他也看了這些題目,第一題太繁瑣,懶得算;第二題太復雜,沒想法;第三題……又繁瑣又復雜……若是他在下面,可能會跟開考就走的那批人一樣,到處去說徐元佐刁難人的故事。
“諸位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帶好各人的基本用具,一早在外港碼頭出發。”徐元佐對眾人道。
“多謝徐家哥哥提攜!”眾人紛紛道謝。
像姜百里這樣能做出一題一問的少年自然答得響亮,那些全都算錯了的人,只當徐元佐照顧鄉鄰,更是心懷感激。
徐元佐又轉向陸夫子,笑道:“勞累夫子了。”
陸夫子搖了搖頭,贊道:“別開生面。今日方知古人所謂刮目相看,原來說得正是你輩。”
“先生過獎。”徐元佐笑了笑,在這間留下了陰暗記憶的教室里走了兩步,坐到曾經自己的座位上,輕輕撫著書桌,道:“其實人與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早慧,有些人晚熟;有些人善文章,有些人善算學。我不過是個晚熟而又善算學之人,以前自然難以被人正視。”
陸夫子頜首道:“言之有理。今日老夫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愿聞其詳。”徐元佐微笑接道。
“老夫執教鄉塾三十年,早年也有壯志,希望能夠教幾個成才的學生。然而三十年來,最好的學生也就是個童生,最有出息的卻是你啊。”陸夫子嘆了口氣:“今日見你所出題目,大異平常,但是的確有助于謀生立命,可見老夫誤人子弟了。”
徐元佐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挪到前面,道:“夫子莫非是想:日后有資質不在于作文讀書者,便只教他們算術、文字,好充做雜務?”
陸夫子怔了怔:“你這悟性之佳確實不在文學上。”他其實更是詫異:自己只有個模糊的概念,卻被徐元佐說得透徹。
“如此甚好!”徐元佐擊掌贊道:“夫子,大明每三年才取三百進士;南直十八州府,每三年才取一百三十五個舉人;我松江府兩千圖(注),二十二萬戶,每科取不到二百生員。而人有賢愚,性偏道器,要他們都擠這一條路,豈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陸夫子微微點頭:“科舉之路自古如此,你這比喻倒是貼切。只是國朝以科舉取士,不進科場,終究難以改換門庭,難道世世代代就沉淪卑位?”
徐元佐心中一笑:你這老夫子倒是好心。他道:“夫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若是沒有短、下,哪里來的長、高?如果舉國進士,誰尊誰卑?那國家又如何選賢與能,還有法度么?所以我倒覺得,卑乃尊之本,夫子一面教人走上而尊的路子,一面也該培養子弟安穩走卑而下的途徑。”
陸夫子自然是讀過《老子》的,聽徐元佐這么一說,腦中不由想象了一下:若是真到了進士都去抬轎撐船的世界,那是何等可怖?國家亂了尊卑,豈非盜賊四起么?他一直抱怨為何一省舉人名額不能多放開些,現在想想,若是真的放開了,舉人也就不值錢了。
“宋儒說安分守己,的確是有道理的。”陸夫子捻須點頭:“有些人的確不該浪費時間在科場上,或許換個路數也有所成。”
“夫子所言極是。”徐元佐笑道:“難道天下就那些進士舉人是人,我等平民都不要過日子了?國初太祖時候,哪個商賈敢穿綢緞衣裳?嘉靖之前,商賈內穿綢緞,外面還要裹件布衣。如今呢?學生在郡城還見有黔首服紫呢!這才幾年?可見人丁越是興旺,生民愈加富庶,考不考科舉也就越無所謂了。”
陸夫子點了點頭:“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若這般教出來了,他們日后安身立命……”
“交給學生便是了。”徐元佐大打包票:“這雇工人與軍中戰士一樣,只是多多益善!”
陸夫子聞言不信:“若是真有幾百人,怕是徐家也用不了吧?”
徐元佐道:“真有幾百人,自然就可以去開疆拓土,將生意做到浙江、江西去。只要有足夠的人才,還怕沒地方開商號做買賣么?九州之外復有九州呢!”
陸夫子聽了驚詫:這見識還是那個呆肥蠢笨的徐元佐么!
徐元佐見自己成功地震住了陸夫子,又笑道:“夫子如今算是找到了一條為大明固本培元之路,說不定日后史家單單為這等創舉就要為夫子作傳呢!”
陸夫子翻了翻白眼:“老夫余生豈能在館塾蹉跎!后年仍要入場考試,終究是要去赴一赴那瓊林宴的!”
徐元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原來剛才說的,你全沒往自己身上想。這份自信倒是值得學學。
注:國初以一百一十戶為“里”,后改“里”為“圖”,仍舊是一百一十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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