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趣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認
秦家顯然早在敬王府有過打點,一路無話,二人十分順暢的到了偏門。
木門大敞,周下靜謐,不見人際;深而窄的幽巷之中,一輛不見添飾的馬車正停在墻邊,低調樸實。
秦沐詩止步階前,目光示意少女。
陸思瓊無聲的吸了口氣,垂下眼瞼,神色略有些滯然,在對方的又一聲“瓊姐兒”催促之下,方才舉步。
車前無人相守,她踩上踏板,右足方提起,青帷之后,一只修長的手就伸了出來。
抬眸,縫隙中,能清晰看到那人的神情。
同她第一次在甄府相見時一般,龍章鳳姿的顏下,眉目豐神,只是較過往的冷峻中多了幾分柔和,及期待。
陸思瓊僅僅頓了一下,便把手搭了上去。
后者一個向上的帶力,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幕后。
秦沐詩只等車簾靜止,方才轉身。
側前方,灌木之后,傳來微微的聲響。
她目光似箭,凝著眉目輕喝道:“出來吧。”
被她注視的地方,不見絲毫反應。
“隨了一路,還不現身?”秦沐詩冷笑了聲,語氣不急不緩:“難道還要本郡主親自來請你不成,陸四姑娘?”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
須臾,才見陸思瑾從灌木后面緩緩走出來。
她兩手垂在身側,低著腦袋,視線緊盯著前不遠的青石板,腳下卻不敢磨蹭,畏畏縮縮的上前,語氣于忌憚中帶了幾分討好:“和敏郡主。”
“呵,瞧不出你還有這膽子?連我都敢尾隨?”唇角微彎。語氣輕蔑至極。
陸思瑾急于否認,然才“不、不是”了幾字,聲音便蔫了,觸及其嘲諷的容色,再不敢狡辯,只如實答道:“我只是見大姑娘您喚走了二姐,怕出事。就遠遠跟在了后頭。”
話落。又添道:“畢竟,這兒是敬王府,蕙寧公主和榮國公府的人都在呢。”
她自詡聰明。之前幾番出入相府,自也能看出些什么。
和敏郡主傾慕九賢王,九賢王同二堂姐之間似又有首尾,感情之事最是懸乎。陸思瑾揣測中是認為秦沐詩要對陸思瓊不利的。
而剛剛遠遠所見,兩人之間雖說有幾次接觸。可彼此間的氣氛并不好,隱隱有些劍拔弩張之勢。
陸思瑾便覺得,眼前人刻意將二姐喚走,是意欲為難她。
此刻雖不見陸思瓊身影。但自己提醒幾句總沒有錯,對方定然能明白自己的好意。
可結果卻出乎意料,秦沐詩正冷冷的瞅著她。揚起眉眼反問:“你說這話,是覺得我會欺負你二姐?”
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望著陸思瑾。教得后者想應的話頓時就卡在了唇邊。
難道不是?
陸思瑾卻不敢搭話,出入秦家的次數不算少,雖說還沒摸透相府調查二姐的目的何在,但秦夫人等幾位的心思倒也不難猜。
唯獨,這位秦大姑娘,回回見了都覺得跟謎一般,站在對方跟前都覺得膽戰心驚。
最早前,明明還是她在王府客廳中提及周家三姑娘落水之事,不就是讓二姐難堪嗎?現在怎么又表現出關系很好的模樣?
秦沐詩倒似乎也不是在等她回答,提步往前,行了一段后,見后面沒動靜,冷冷的回眸:“還愣著做什么?怎么,等你二姐姐?”
“不、不是。”
陸思瑾茫茫然的小跑跟上,說道:“我跟著大姑娘。”
“我可不想帶著你。”后者毫不留情。
陸思瑾滿臉尷尬,卻不知好說些什么。
又靜靜往前走了一會,秦沐詩又停下了腳步,目視前方,話卻是對身后人說的:“你從這條道上往前,再拐過兩個彎,就有王府侍從引你去花園熱鬧處,那才是你們年輕女孩兒該在的地方。
至于剛剛,秦家的事兒,你若敢對外多嘴一句,別怪我不看八弟的面子。”
秦沐詩同秦沐延同父異母,年紀正相仿,雖說她大哥私心眷顧著兄弟之情,但她平時本就沒好眼色,更別說對這位名義上未來的八弟妹了。
德安侯府是什么人家?
若不是關聯瓊姐兒,誰會注意?
眼下這一個區區陸家庶女,自更不當回事看待。
陸思瑾是知曉和敏郡主性子清高的,但方才幾句,雖說不曾刻意為二姐說話,亦無何袒護之意,但有些維護,無需言動作,便能讓人領略。
她嘴上不敢怠慢,連忙乖巧應了,心下卻格外狐疑。
據她原本的了解,秦大姑娘對自家二姐是沒有好感的。
尤其在得知九賢王曾將太后娘娘欽賜的懿旨給了陸思瓊之后,女子的嫉妒之心就不可能再讓她對二姐有緩和的可能。
然而現在……
陸思瑾又覷了眼身前人,端莊華貴,一如過去的驕傲,這其中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但她再想知道,也不敢公然忤逆秦家人。
自己如今在陸家得到的一切待遇,都是仰仗著相府。
是以,她很識趣的退了下去。
秦沐詩注視著她遠處的背影,冷不丁的勾了勾唇,好笑漠視。
而車廂之中,面對著秦相的陸思瓊,卻不若她們的閑適。
自打上了車,對面人就一直盯著她的臉看,不言不語,就那么含笑的望著她。
她知道自己生的像隆昌公主,身世既然是如此,那秦相對隆昌公主自然會有份特別的情愫,但此時此景,這般相望,當真好嗎?
陸思瓊有意想先開口,但兩次張了口,都不知要說什么。
這樣的真相橫在二人中間,注定了別樣的尷尬。
他既不急,自己又何必躁?
左右秦沐詩肯定能安排妥當。陸思瓊也不擔心就這么會兒不見人影,旁人就生出什么閑話風波來。
許是被她的欲言又止到索性沉默的態度給怔住了,秦相終于意識到自己不對,干咳了聲喚她:“瓊姐兒。”
喚得卻很自然。
溫和慈愛的嗓音,似念似叨的又喚了一遍,方問道:“有字嗎?”
聞者搖首。
時下不比過去,縱是世家名門。女兒家亦不興小字。
秦相點點頭。微頓后,略有憧憶的接道:“飛瓊奏云和,碧蕭吹鳳質。就叫云和吧。我好喚你阿云。”
陸思瓊默然。
許是因為介意著自己閨女被冠上外人姓氏,秦相并不喜歡“陸思瓊”這個名字。
他知道身為人父這么多年來的失職,倒也沒逼她立即改名做“秦云和”,只是開口閉口都成了“阿云”。
他們都是理性之人。父女淚眼相認這種感覺畫面自然不會上演,細說身世亦不明智。都很巧妙的避過了這些。
“阿云,你回侯府準備準備,等再過些日子,我就接你回家。”
這是他一早的決定。亦是此行的目的。
誠如秦沐詩所言,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骨血在外。
身涉幾大世家,又是此等秘事。若是一般人,怎敢輕率說出這話?
秦相將德安侯府的姑娘接回去。面對悠悠眾口,要如何解釋?對外對內又怎么說?況且秦相的朝中地位,雖是家事,但以他的身份,怕連皇家也要過問。
這并不是一出簡單的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兒就可圓過去的。
陸思瓊聽了,也不急著反對,只是強調:“侯府,就是我的家。”
她也有她上車的目的,既然已開始了對話,有些事就得說個清楚。
“我做了這么多年陸家的姑娘,這以后就還是陸家的人。”
她仰頭直視,見對方臉色如常,續言道:“上一輩的事,我沒有參與過,自沒資格點評說三道四。
且不論當年誰是誰非,既然當初無人替我爭取過什么,那眼下我選擇繼續現狀生活,就誰都沒權力替我做更改決定。”
她的語氣是嫌少的強硬,沒有絲毫怯懦:“您沒養過我,就不要妄加左右我的人生。
過幾日便是我與永昭伯府二公子的訂親喜宴,相爺若是有空,可過府喝杯薄酒。”
緊了緊握著的拳,又慢慢松開,陸思瓊不卑不亢的起身:“沒有其他的事,小女先告退了。”
這儼然是不肯認他的節奏。
秦相是何等聰慧的人,當然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見其彎身要起,徐徐說道:“阿云,你心里很清楚,這京都中,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覺得你的人生。
你認與不認,都不能抹掉我們之間的關系。”
彼時,陸思瓊已傾身掀起了車簾,聞言動作一滯,卻沒有回頭。
身后人的聲音又再響起,含著幾分說不出的笑意:“你和你娘,真的很像。”
緊接著,不知想到了什么,秦相臉上的笑意,又一點點斂去。
他終是放她下了車,沒有阻攔,只是在帷幕落下的時候,又添了句“我給你時間”。
陸思瓊徑自回了王府。
偏門處,還是不見一人。
原路折返,半途中就看見了候著的秦沐詩。
秦沐詩看見她就笑,喊了聲“瓊姐兒”就去拉她,被陸思瓊巧妙的躲開,語氣疏遠:“郡主,你我之間,沒那么相熟。”
秦沐詩頓在空中的手有些僵硬,又緩緩收回,笑著道:“還真是倔。”
似乎只將這當做了孩子的任性之舉。
陸思瓊不想多言,蒙頭往前。
還沒走到花園,就見王府侍從紛紛往會春園方向趕,道周四姑娘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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