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四百九五節 禮節
餐廳里出售的食物,也帶有濃重的時代烙印。食用同類當然是不道德的,尤其是在戰爭結束后各種物資充足的況下,人肉買賣完全被官方取締,也被宣布為極重懲處的罪惡之一。盡管如此,仍然還是有部分商家打出“人肉大餐”之類的。那些食物當然不是以人類為原料,只是以豬、牛、羊充當替代品,再輔以裝飾和修飾,做成人類身體的各種器官外形。這些餐館的生意算不上很好,卻也擁有一批忠實的顧客。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在商家刻意營造,光線陰暗的環境里默默就餐。很多人并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只是為了回憶那段噩夢般的時光。那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很多,親人、朋友、家園……也意味著他們經歷了舊時代和新時代的轉換歷程。但無論如何,那都是辛酸與痛苦遠遠大于快樂,只能獨自默默品味,沒有經歷過人,永遠也不會明白。
戰爭結束后出生的嬰兒,很多已經步入了三十歲的中年時代。死亡距離他們非常遙遠,生活中最常用的名詞,大多是“物價”和“收入”。以前崇拜戰斗英雄,完全是因為父母老人的影響。盡管每個基地市廣場上都矗立著英雄紀念碑和死難者紀念碑,每年擺放花圈的人,都只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極少看到年輕人的身影。
戰爭中大量人口死亡,以及大面積新占國土面積增加,使戰后幸存民眾得到了舊時代國民難以想象的“優越”福利。按照相關法律,每個擁有政府承認身份的國民,都能夠享有基地市平民區內一百平米的居住權。房屋由國家提供,居住者以日常工資抽取部分的方式結清房款。科技展使聲控光視得以普及,直接植入口腔的芯片能夠在不使用電話的況下,與目標進行遠程聯絡。隨身攜帶的弱效脈沖射器與家庭中央光腦連接,隨時隨地都能調用每個房間的實景圖像。如果外出需要或者遺漏,家用機器人會成為你最實用的幫手。
戰爭后出生的一代人,幾乎都帶有不同等級的強化體質。生物戰爭中最強大、最安全的人類團體就是軍隊。在那個混亂的時代,士兵擁有整個人類群體最高權利。他們可以在平民中間自由選擇伴侶,在不考慮財產、家世、文化概念等況的前提下,容貌外觀與性也就成為最佳選,強化因子就這樣迅速傳播開來,到了亞洲區生物戰爭結束的時候,中部已經縮減了一階強化藥劑的產量。因為按照當時的嬰幼兒檢測報告,與士兵結合誕下的后代,全部都是強化人。
生物戰爭遺留下來的,不僅僅只是毀滅后重生的繁榮,還有潛藏在陰暗角落里的悲傷和痛苦。
從嚴謹的角度來看,變異生物應該算是“半人”或者“類人”。它們擁有與人類相似或者相同的生理概念,人類被它們擄走強行交配,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多嬰兒的父親就是變異生物,也有很多在荒野里出現的人類,有著不知所蹤的人類父親。每隔一段時間,民政部都會接到不同地方關于“獸性半人”之類的報告。一般來說,這些變異生物的后裔分為兩大種群。其一,是母親為人類,在人類環境下長大的個體。其二,是母體為變異生物,在野外或者是廢棄城市長大的例子。
第一種類型,融入人類的幾率較大。第二種,幾乎無法融入人類社會。雖然有不少慈善機構收養了不少所謂的“獸孩”,但人類化教育在他們身上效果并不明顯,甚至完全失敗。經過長達二十年的觀察,官方最終確認,擁有變異生物基因的人類危險性極大,無論是哪一類型的個體,都帶有對周圍人群的潛在威脅。在這種論斷下,整個社會開始了全方位,也是及其細致的基因排查工作。據統計,總共有二十多萬變異基因攜帶體(官方名稱)從各個基地市被強制驅逐。他們帶著民政部放的基本生活工具,聚集在各個廢棄城市,或者在荒野上到處流浪。出于對變異生物的恐懼,基地市內的民眾對這些人抱以反感,甚至極度抗拒。一部分人甚至聲稱“必須殺死他們”或“他們根本不是我們的同類”。
并不是所有人都對“變異基因攜帶體”抱以敵意,很多從戰爭年代活下來的老人,選擇暗中幫助或者他們。經理過死亡與黑暗,都知道生命的可貴。而且,這些被拋棄的人并沒有犯罪,而是血脈中帶有天生不可違逆的成分。這不是他們的錯,而是人類自身觀點與看法的問題。
這種況在“蜂群”內部同樣存在。并不是每一只“工蜂”都是強大而安全的。在他們成為“工蜂”以前,都有過在廢棄城市里掙扎的經歷。一部分人在那個時候被變異基因感染,在和平環境下誕生的新一代“工蜂”,同樣對這些感染者抱以冷漠。盡管老宋和高立權等人一再努力消除這種隔閡,卻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不得已,“蜂群”只能把這些感染者驅逐。
計算下來,被放逐的感染“工蜂”多達六萬以上。他們不再承認自己是“蜂群”的一員,而是自稱為“黑色工蜂”。這些被放逐者選擇了寒冷的北方作為據點。老宋和高立權對他們予以了最大限度的幫助,甚至幫助他們建立了幾座基地市。
“黑色工蜂”仍然承認“蜂王”的地位。盡管蘇浩離開地球已經超過上百年,關于“蜂王”的各種傳說仍然在“蜂群”內部盛行。無論“工蜂”還是放逐者,都認為蘇浩才是真正的王。這種理想和一直驅使他們拼命加快科技研究速度,以便與另外一個世界取得聯系。
這個世界仍然有很多事在繼續著舊時代的規矩。
半年前,新一任教皇在梵蒂岡宣誓加冕。從病毒爆至今,教皇已經連續更換了二十三位。有些死于非命,有些不知所蹤。出于對宗教的忠誠和信仰,總有些狂熱的信徒在維持這個圈子。與中國大陸不同,梵蒂岡仍然處于戰亂,大約在三千余名武裝教徒拼死護衛下,才得以沖進變異生物密布的城區,在舊教堂里完成了簡短的加冕儀式。有半數以上的人為此付出生命,可是能夠在上帝承認之地,得到一名新的領導者,在所有信徒看來,都是值得的。
以色列人從未放棄過對于“流著奶和蜜”迦南之地的追求。即便是在生物戰爭時期,他們仍然保有對那片土地的狂熱。巴勒斯坦和約旦的民眾幾乎快被殺光了。以色列政府對外界宣稱,這一切都是變異生物所為,自己不過是派兵占據了一片空無人居的白地……那里的戰斗至今還在持續著,以色列人的對手有兩個:變異生物,還有那些寧死也不愿放棄家園的戰士。
新一屆日本政府仍然在本年度同一時間參拜靖國神社。無論中國方面的態度如何強烈,甚至大幅度縮減給予日方的援助,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當然,參拜是在暗中進行。盡管新東京基地市里非常安全,楊璐璐在上一次進入的時候,仍然留下了不少科學院制造的微型蜘蛛機器人。這種智能機械能夠在地底長時間潛藏,王啟年甚至為它們用小型掘進機實施定期維護。操作空間位于新東京地下,那里屬于監控盲區,日本人至今也不明白,該死的中國人為什么會知道參拜儀式的具體時間和位置?
新事物的誕生,都伴隨著從不理解到接受的過程。一旦被大眾承認,它很快就能普及開來。
舊事物的延續,也必須遵循苛刻的相關條件。雖然它們的確在人類歷史上揮過重要作用,但老了終究是老了,到了該消亡的時候,就必須有新的東西成為替代品。
楊璐璐此刻的心,正處于新舊交替的復雜活動期。
她冷冷注視著擺在面前的一副刀叉,刻板的表如同冰塊凝結。
刀叉是銀質的。并非普通意義的鍍銀,而是真正符合貴重物品的概念,用銀塊打造的昂貴器具。餐叉末端和刀柄上雕刻著漂亮的花紋,卷曲的花瓣和葉片彰顯出古老和經典的意味。所有餐具都帶有字母和紋章,這表明它們屬于某個家世顯赫的貴族,而絕非現代的工業制品。
對于楊璐璐這種身份特殊的客人,美國人在招待方面的確做到了極致。餐桌上擺放著最鮮嫩的小牛腰肉,配上最新鮮的蘑菇和黑椒汁。金槍魚和鱈魚是剛剛從大西洋捕撈并連夜空運過來,廚師下刀從它們身上割取肉塊的時候,這些可憐動物的大嘴還在一開一合拼命喘息。烤排骨是美國西部著名的招牌菜,但在選料方面卻極其講究,一頭牛身上最適合制成烤排的肋骨也不過四根。此外,還有舊金山飯店高級廚師后裔專門制作的魚肉卷、葡萄蛋餅、小牛肉雞蛋……尤其是在餐桌正中央,甚至擺著一塊工藝高超,外形為城堡形狀的斯特拉斯堡餅。
在西方社會,銀質通常意味著高貴。為了讓尊貴的客人滿意,美國人搜羅到了不少有著悠久歷史的昂貴餐具。楊璐璐使用的這套,原本屬于某個從意大利漂洋過海而來的移民。他的祖上曾經是意大利貴族,沒落之后,不得不把祖先遺物拿出來賣掉以維持生計。據美國最具權威的古董評判機構開具的鑒定書,這套餐具如今的價值,已經高達三百萬億藍幣。
三百萬億藍幣是什么概念?
按照一百多年前,也就是病毒爆前的和平時代,由五國核心集團秘密簽訂的相關協議,在病毒爆后就必須廢除各國原有貨幣,改換使用全新的地球元,也就是俗稱的“藍幣”。最初,這份金融協議得到了很好的執行,五大核心國共同保證了藍幣的流通率和可信程度。然而,隨著中國方面在生物戰爭中不斷取得進展,尤其是飛殺和廖秋的部隊在東南亞地區大肆殺戮的消息傳開,對中國指責與非難的聲音頓時多了起來。
印度尼西亞政府在都基地市被攻陷的前一天,集體乘機逃往美國。當時,美國方面正在與中方就軍事援助問題進行談判,為了免生意外,印尼流亡政府被拒入境。不得已,飛機只能在重新加油后,飛往新加坡。
所有核心國家都拒絕印尼政府入境。為了改變這種尷尬局面,印尼流亡政府拿出了所有的后備黃金和貴重物品,以極其高昂的價格,從法國人那里偷偷買到了一塊藍幣鈔票印版。出于對中國的憎恨,印尼人不顧一切印了數量極其龐大的藍幣,由專人偷運,在中國難民之間散。
經濟戰爭并不只是適用于和平時期。生物戰爭也同樣可以使用。中部和“蜂巢”很快現市面上出現大量編碼不明的藍幣,立即要求五國核心集團就統一貨幣問題進行協商。出于想要削弱對手和從中獲取利益的想法,其余四國,甚至在聯合國當年召開的經濟大會上,所有國家一致反對廢除藍幣,對中國方面的要求予以無視。
高立權當即宣布西南戰區拒絕任何以藍幣為結算形式的經濟活動。藍幣在“蜂群”活動區內被視為非法物品。在王啟年的幫助下,“蜂群”啟用了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準備好的一套全新貨幣。
這是一套防偽技術和特征非常先進的貨幣。由于鈔票基本色調為紅色,也簡稱為“紅幣”。高立權和老宋以及其嚴苛的高壓手段,在“蜂群”內部做到了絕對經濟穩定。當天,所有收繳上來的藍幣被全部當眾焚毀,“蜂群”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宣布:任何國家、地區、集團想要從西南戰區得到幫助,都必須以紅幣作為唯一認可的結算方式。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藍幣的行徹底泛濫了。缺少了中國作為經濟鏈中至關重要的環節,藍幣的信用頓時一落千丈。一百多年的時間里,藍幣的價值大幅縮水。由于此前貨幣行量實在太大,涵蓋的區域和人口面積太廣,其余四國根本無法在短時期內進行回收,以及貨幣更改。就這樣,藍幣面額越來越大,病毒爆時期一分、兩分的面值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帶有一連串“0”,也是所有貨幣當中面額最小的一萬元、兩萬元。
以內華達基地為例,平民區流動攤點上出售的烘烤鼠肉,每只售價高達五十萬藍幣。而在最初,這種粗劣的吃食每份售價僅僅只是兩毛錢。
三百萬億,聽起來的確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但實際上,能夠拿出這筆錢的人很多,而真正想要買下這套銀質餐具的人卻很少。美國的況與中國截然不同,這里仍然處于戰亂,變異生物的威脅仍然存在,人們與其花錢買一套有著古老歷史意義的死物,不如弄上一支強化藥劑,或者從軍用倉庫里換取更多的槍械彈藥。
“當啷”
這聲音實在太響了,也太過于刺耳。即便是餐廳里回蕩著的悠揚樂聲,也無法將其掩蓋。人們不約而同轉過頭,看見楊璐璐雙手仍然保持抬高姿勢,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刀叉正好撞上空蕩蕩的餐盤,散亂不堪。
塞西爾上將雖然已經年邁,卻仍然肩負著與中國人打交道的工作。他就坐在楊璐璐旁邊的位子,頗為關切地說:“怎么?不小心捏滑了嗎?沒關系,我這就讓他們給你另外換上一套新的。”
說著,臉上滿是皺紋的老將軍伸手按下隨身電腦的呼叫鍵。很快,一名英俊高大的侍者托著銀盤快步走過來,撤走了楊璐璐面前的餐具,擺上另外一套刀叉。
楊璐璐把雙手慢慢放下,端起面前盛水的杯子,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塞西爾上將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有一套。他敏銳察覺到楊璐璐心里肯定存在著某種不滿,臉上立刻露出熱的微笑,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今天的午餐不合口味嗎?”
楊璐璐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從外表來看,塞西爾上將足以成為楊璐璐的爺爺,甚至輩分還要更高一些。然而,楊璐璐的實際年齡卻與塞西爾差不多。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兩個人都很清楚,只有那些在生物戰爭后出生,也沒有機會接觸到更高層次的年輕人,才會覺得就年齡而,塞西爾的態度實在過于謙卑,而楊璐璐明顯屬于不知好歹,絲毫沒有尊老敬老風范的無知女人
“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得提醒你們,現在已經不再使用公元紀年法,而是使用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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