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四百六一節 后裔
班森已經四十七歲了。
他的性格仍然與年輕時一樣沖動。他如今只是瑪卡城郊外的一個農民,守著幾畝不多的薄田過日。索克塊莖是田地里出產最多的農作物。這玩意很容易管養,產量極大,卻賣不上價錢。它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填飽肚,不再花費更多的錢去購買糧食。總而言之,只要按時播種和收獲,你就不會餓死,卻永遠不可能因此而發財。
該死的奴隸
每一次進程,班森都要在腦里無數次咒罵從面前走過的每一個人。這種謾罵并非毫無理由。這些人在幾十年前都是他媽的奴隸,是被貴族踩在腳下永遠無法翻身的垃圾。如今,他們擁有財產和身份,住著城市里寬敞豪華的大房,擁有年輕美貌的女人,能夠吃上鮮美珍貴的食物只要看到這些家伙,班森總覺得心里在滴血,在嚎叫。如果不是頭腦里殘存的理智最終遏制住他,班森恐怕自己會狠狠撲過去,用刀捅穿這些家伙的胸口,挖出心臟,殘忍的撕裂,嚼食。
他們搶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
他們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的
我本該是他們的主人,現在卻變成了卑微的,任人呼來喝去的奴仆
你媽的,憑什么?
我爺爺是貴族,我父親是貴族,老也應該是貴族
如果不是該死的王國戰爭,如果不是該死的皇帝,老仍然是世襲的侯爵,擁有無數漂亮女人和大筆金錢。每個人見了老都要下跪磕頭,老想殺誰就殺誰,看誰不順眼就砍掉他的腦袋,看哪個女人就搶回來過夜,只有公爵和國王才是我應該尊敬的對象,也只有那種豪奢糜爛的生活,才是他媽人過的日。
“別那么沖動,你應該冷靜下來。坐在這里大喊大叫沒有任何用處。聲音太大,還會把街上巡邏的警察引過來。如果他們真的對你產生了興趣,說不定還會順藤摸瓜翻找出你真正的身世背景。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伯奈特與班森是兩個性格迥然相異的對比。前者說話節奏永遠要比后者慢上一拍。他總是顯得不慌不忙,仿佛對一切都顯得漫不經心。但是班森知道,伯奈特對皇帝,對城里那些人的憎恨絲毫不弱于自己,甚至遠遠超乎想象。自己最多只是把憤怒與仇恨在無人的時候喊叫出來,伯奈特卻總是陰沉沉的落在實處————就在上個月,班森親眼看到伯奈特綁架了一個城里富商的妻。他從未向對方要求過贖金,而是把那個可憐女人帶到叢林深處的沼澤地帶。先是割斷了那女人的腳筋,然后用刀剜出雙眼,再用斧頭砍斷胳膊,破開腹部,挖出腸和各種內臟……恐怖血腥的過程持續了近三個小時。伯奈特在急救和醫理方面很有一套,他知道如何給對方帶來最大程度的痛苦,卻不至于很快死去。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身邊總是帶著裝滿繃帶和各種藥品的箱。伯奈特在沼澤地里玩得很開心,班森卻在旁邊看得臉色蒼白,連大氣也不敢出。最后,那個七零八碎的女人被扔進沼澤,帶著一連串“撲凸凸”冒出的泡沫緩緩下沉,徹底消失。
沼澤地的范圍太大了,那里即便是陷進去上千人也不會留下痕跡。伯奈特屬于那種看起來就令人很放心的老實農夫。他面相忠厚,與外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帶有口吃,在城里賣糧食的時候經常把賬算錯,引發了很多笑話。很多熟悉這家伙的人,都管他叫“結巴伯奈特”,或者“傻瓜伯奈特”。
班森是伯奈特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唯一的朋友。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
只有在班森面前,伯奈特才會表現出令人震撼的冷靜與精明。他臉上再也沒有與其他人交流時候的木訥與笨拙,眼睛里充滿冰冷殘忍的光,動作敏捷程度連最靈活的猴也自愧不如。他粗壯的胳膊充滿力量,是擊劍與格斗方面的高手。為了持續不斷保持戰斗力,伯奈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外出搜尋新的獵物。他用各種方法把活人帶回來,用盡方法將他們折磨死。每當伯奈特殺人的時候,班森總是看得膽戰心驚。伯奈特卻告訴他:“在以前的國王統治時期,這不過是貴族們的游戲罷了。”
伯奈特的爺爺也是貴族。那是撒菲力國王的一名近侍,擁有伯爵頭銜。
據班森所知,像他和伯奈特這樣的破落貴族后代,在拉邦卡世界還有很多。王國戰爭時期,反亂軍頭,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幾乎殺光了所有貴族。但這種殺戮沒有延續到第三、第四代人身上。很多當時年幼的貴族后代得以幸存,他們不再擁有財產和封地,卻以口述方式將仇恨延續、流傳下來。這不能算是蘇浩的錯,王國戰爭時期很多秩序變得混亂,每個貴族都有一些頗為忠心的手下。他們與主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危難時候只能帶著幼小主人倉惶出逃,期盼著能夠把這顆種撫養大,然后在成長擁有力量,對奪走自己一切的皇帝反攻、清算。
是的,清算徹底的清算
這念頭已經在班森和伯奈特腦里徘徊了好幾十年。他們從青年時代就為此時刻準備著,他們的父輩也花費大量心力籌謀。可到了現在,班森仍然家徒四壁,拿得出手的武器只有一把柴刀。伯奈特的情況稍好一些,他攢下了一副鎧甲,還暗地收藏了一具重型弩。可是這些東西已經無法派上用場,因為帝早在幾十年前就換裝了燧發槍,帝國政府對于民間的禁槍令執行得無比堅決。班森和伯奈特都只是在遠處見過士兵持有步槍,卻無法從任何渠道獲得。
武裝叛亂是不可能的。班森知道還有好幾十個與自己情況差不多的貴族后裔。即便所有人拿起武器亮出反叛旗幟,最多幾分鐘就會被街上巡邏的武裝警察鎮壓。時代不同了,在王國戰爭立下功績的奴隸變成了貴族,從前的貴族卻變成了奴隸。
失望,并不意味著沒有希望。
伯奈特往嘴里塞了一塊索克塊莖,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說:“伊麗莎白目前的情況很不錯。她成功的接近了皇帝,并且侍寢過。”
這消息讓年過半百的班森眼前一亮,目光卻很快又變得暗淡下來。
班森脾氣性格暴躁,卻找了一個溫順的農婦做老婆。二十年前,在伯奈特的謀劃下,潛藏在瑪卡城附近的名貴族后裔展開了清算計劃第一步驟。他們集所有財產,在各個城市與村落間游歷,以旅游者身份在不同家庭借宿。對方全部都是孩剛剛誕生沒有多久的家庭。而且,所有嬰兒都是女性。
拉邦卡世界的奴隸制時間已經存在了幾萬年。對于嬰兒未來長相是否英俊或者漂亮,貴族們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甄別技巧。據說,這種方法最初源于某個王室,是為了保證血統純凈而使用。平民并不知道其的秘密,貴族卻以此為基礎,提前從奴隸和平民手得到自己看的孩童,加以培養,從而得到容貌和禮儀都無可挑剔的侍從。
伯奈特在這些目標當選定了三戶人家。目標家庭無一例外遭遇了強盜洗劫,所有人都被殺死滅門。為了掩人耳目,兇案現場慘死的嬰兒當時是被調換過的。總共三名女嬰被帶回來,分別交由不同的貴族后裔撫養。他們對外宣稱這些孩都是棄嬰,自己完全是出于憐憫才把她們帶回來。由于整個計劃嚴密,有足夠的證明人在場,帝國人口總署對三名女嬰頒發了新的身份證明,直到現在。
伊麗莎白就是班森的養女。對于這個孩,班森的確做到了與真正父親毫無二致的親情。伊麗莎白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過去,溫順養母在這方面也給予她無微不至的關懷。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成章,成年后美貌的伊麗莎白被帝國人口總署看,反復核查身份無誤后,得以進入王宮充當侍女,進而在恰當的時間、地點出現,然后侍寢了皇帝。
耗費心力去做某一件事情,總會有所收獲。何況,班森不是一個人,所有貴族后裔都在為了往皇帝身邊塞人的目標努力,他們耗費金錢打通關節,想要皇帝看自己女兒的理由也很充分。盡管宮廷內部的秘密警察對伊麗莎白的晉位過程一清二楚,也明白其有某些人在安排,但這些做法都合乎邏輯,一心想要出人頭地的伊麗莎白也從未有過危及皇帝的舉動。因此,在帝國情報總署的相關檔案當,這些隱秘舉動都被看做是合理,并且能夠被容忍的。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寒氣從滿是窟窿的木板里灌進來,衣衫單薄的班森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蜷縮起身的同時,對身世與現狀的怨念也更大了。
他掄起拳頭,狠狠砸了一下桌,厲聲咆哮:“我要于掉那個該死的皇帝。不,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帝。從我爺爺的時代開始,他就是一個卑賤的奴隸,一個骯臟的角斗士。”
蘇浩從未掩蓋過自己在拉邦卡世界的那段歷史。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出身。正因為如此,蘇浩才能夠在王國戰爭時期得到絕對擁護。
伯奈特對于班森的怒火早已司空見慣。他很清楚,班森絕對不是嘴上說說,而是擁有真正實施的能力。伊麗莎白已經成為蘇浩身邊的女人,用小刀朝皇帝身上捅幾下之類的舉動,完全可以做到。
那樣做,根本就不現實。
關于神圣教派的宣傳,已經在整個拉邦卡世界全面鋪開。“皇帝即是神靈”的概念,開始不斷深入人心。事實上,就算孟奇在這方面沒有刻意引導,同樣有很多人對蘇浩年輕且永遠不變的容貌感到驚訝。在他們看來,這種超出新陳代謝基本概念的現象,根本就是發生在神靈身上的奇跡。皇帝就是神,光是這一點,已經足夠了。
伯奈特看待事物的觀點極其理智。從父親那里得知自己貴族后裔身份的時候,他就不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神靈。蘇浩在拉邦卡世界全面鋪開的科技引導,對伯奈特同樣產生了作用。伯奈特認為那應該是一種奇異的超自然現象。他翻閱過大量關于王國戰爭的著作,對于蘇浩的能力有了模糊認識。雖不直觀,卻有了基本準確的概念。伯奈特從不認為刺殺之類的舉動能夠產生效果。他也嚴格禁止被選的伊麗莎白做出此類愚蠢動作。雖然,伊麗莎白并不知道貴族后裔們的計劃,她只認為自己很幸運,希望得到皇帝的寵愛。
“別嚷嚷著什么殺不殺的。那是最愚蠢最無聊的舉動。我們的未來就寄托在伊麗莎白身上。就算你是她的父親,你也無法對她下達這樣的命令。你很清楚,伊麗莎白絕對不會做出危害皇帝的舉動。你現在要求她捅皇帝一刀,她轉身就會把這一切報告給那個男人。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想成為皇后。”
伯奈特冷笑著用刀切開一塊索克,慢慢地說:“我對那個男人很好奇。他并不貪戀美色。伊麗莎白這種美人連我看了都覺得動心,卻僅得到了寥寥幾次侍寢的機會。皇帝身邊的女人并不多,板著指頭也數得過來。他似乎從未有過立后的念頭。也許,他對每個女人都只是玩玩,不會產生所謂的愛情。”
班森長長呼了口氣,用力揪著頭發,開始陷入沉默。
伯奈特的計劃只是把伊麗莎白送進王宮,接近皇帝,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計劃的后續在于皇帝本人和時間。”
伯奈特叉起切好的索克塊莖,咬了一口,被皺紋堆積的渾濁眼睛里,閃爍著陰冷深重的目光:“立不立皇后不是關鍵,只要伊麗莎白能夠懷孕,我們就有了足夠的籌碼。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的話,班森已經聽伯奈特念叨了無數次。
懷孕,生。
然后再把養育好的美女送進王宮,侍寢,再懷孕,再生。
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往復過程。盡管目前為止,侍寢過皇帝的所有女人從未出現過懷孕跡象,但凡是總有例外。接觸機會一多,受孕幾率自然就大。只要有后代,無論男女,身份都是絕對的皇室血脈。在這種情況下,皇帝那種近乎可怕的長生不老,就會成為矛盾焦點。任何人都喜歡權力,兒女兒迫切想要從老手上得到皇冠,皇帝卻怎么也不會死。絕望的兒女只能暗積蓄力量,被迫造反。一個好端端的國家就此四分五裂,陷入戰爭。
這種事情在七大王國統治時期發生過很多次。伯奈特對此有著絕對信心。陰謀本身并不需要立刻就看到好處,收益必須是長遠的,很可能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后才能出現反亂端倪。伯奈特和班森是永遠無法看到,更不可能享受到其好處。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親生血脈,一代人不成就委托給下一代,再不成功就仍然繼續下去。孫孫無窮止境……這計劃不需要什么雄才大略,也就是偷偷摸摸拐帶人口,把美女送進王宮獻媚那么簡單。不會有人看穿其內幕,只有動亂爆發的那一天,才是前面無數代人累積力量的證明。
這就跟地球上“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是一個道理。無法化解的仇恨,使所有貴族后裔都默默為了計劃貢獻力量。他們不求回報,甚至寧愿吃著最低劣的食物,也要把口袋里最后一個銅板拿出來充當經費。當那些被掠奪回來漂亮女孩看著自己享受牛奶雞蛋,慈祥的“父親”卻只能以索克塊莖充饑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那其實就是自己真正的殺父仇人。
破舊木屋里的談話,很快被呼嘯的狂風淹沒。
蘇浩并不知道身邊有這樣一個可怕的陰謀正在進行。
伊麗莎白從未從自己“父親”嘴里聽到過關于計劃的一個字。
帝國情報總署的效率很高,他們時刻關注著皇帝的安危,關注皇帝身邊的每一個人,卻無法預料到十幾年,乃至幾十,上百年后才有可能發生的問題。
孟奇的動作很快。離開王宮當天,關于神圣教派的典籍已經開始大量印刷。《皇帝語錄》成為整個教派認可的唯一宗教典籍。醒目的紅色團龍圖案成為至高無上的教會徽章。按照《教典》規定,無論任何價值的貨幣,都必須有一面刻有皇帝本人的側像。
與教廷同時建立的,是隸屬于孟奇執掌的審判庭。孟奇兼任首席庭長,教派宣傳在整個帝國全面鋪開。任何對皇帝不敬的聲音都將被視作為異端,必須用血和火才能洗清。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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