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一百八八節 禁令
在未來世界,蘇浩參加過很多次宴會和聚會。
以他當時高級研究員的身份,總能得到大多數人的友好表示和笑臉。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蘇浩總覺得那些微笑僅僅只停留在皮膚表面,就連滲入肌肉都法做到,不要說是發自內心。
師指揮所是一幢面積很大的三層小樓。豪華的裝修格調,懸掛在墻上的油畫,房屋內外繁茂的植物,一不顯示出它原來主人的權勢與身份。
不過,那終究是以前。
現在,這里已經布滿了濃厚的軍事氣息樓頂安裝了大功率信號發射器,花園變成了小型發電廠,周邊區域都設置為警戒區,幾輛步兵戰車在附近街道上巡邏,隨處可見武裝到牙齒的士兵。
數十名軍官簇擁著蘇浩和劉江源,在比熱烈的氣氛中,一同走進餐廳。
主菜很簡單,只有一盆海海漫漫的紅燒肉,其中夾雜著切成滾刀塊的土豆和胡蘿卜,紅黃相間的顏色很是漂亮,卻大大縮減了肉塊的數量。盛肉的盆子很大,醬色的濃汁要漫過邊,讓人感覺與其說是菜,不如說是湯。
肉盆旁邊擺著四個盤子:蝦仁白菜、熗黃瓜條、西紅柿炒辣椒、油炸花生米。
菜肴算不上精美,卻勝在量足,帶有明顯的軍隊伙食風格。
劉江源招呼著蘇浩在自己旁邊坐下,隨手從腳下紙箱里拿起一瓶軍隊特供的“紅星二鍋頭”,用力擰掉瓶蓋,“咕嘟嘟”幾下就把擺在蘇浩面前的軍用搪瓷缸倒滿。
“干杯”
蘇浩很少喝酒,也從不喝15度以上的烈酒。這是他從未來世界保持至今的習慣。他有過幾次被酒精麻醉的記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說話與思維完全不受控制,整個人都是透明的,很容易吐露出內心深處的秘密。
現在,喝不喝卻不由他。
略微猶豫了幾秒鐘,蘇浩還是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液體一飲而盡。
他當然不想喝醉,只是對體內的黑色顆粒有足夠的信心。
高濃度烈酒喝在嘴里很辣,仿佛一股液體火線沿著喉嚨往下流淌。緊接著,胃袋里翻騰出極其強烈的嘔吐感,泛酸、惡心,整個人如同被形火焰燒燎,刺激著眼睛發痛,鼻孔發沖,大腦暈暈乎乎拼命驅除理智。
強烈的眩暈效果只持續了不到五秒,不適癥狀很變得清醒。蘇浩剛剛開始充血的雙眼恢復明亮,鼻孔和嘴里噴出的酒精氣息變得淡漠,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這意味著剛剛進入體內的酒精被完全分解。聽起來很是神奇,可對于占據了細胞統治地位的黑色顆粒而言,不過是一種潛在防御機制。它們在短時間內對酒精進行分化,收取其中有用的成份,摒棄雜質,迅速轉化為尿液和汗水。前者進入膀胱儲存,后者則由汗腺排出體外。
一名肌肉敦實的上校端著杯子過來敬酒,蘇浩自然不能拒絕,于是再次把茶缸倒滿,喝光。
“你的酒量令我感到驚訝。”
蘇浩坐下來的時候,劉江源已經擰開另外一瓶白酒的蓋子,用帶有驚嘆成份的語調說:“臉不紅,氣不喘,感覺你喝酒就跟喝水沒什么區別。見鬼,我應該早點兒認識你,我喜歡跟喝酒不撒潑耍賴的人打交道。”
蘇浩的眼睛里晃動著亮光:“現在也不晚。”
劉江源一邊給他倒酒,一邊搖了搖頭:“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食品和物資都是限量供應,酒也不例外。能夠像這樣聚餐的時候已經不多。喏,這些酒,是我們整整存了兩年的配額。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這仗打得實在痛,恐怕還得在放一段時間,沒人舍得喝。”
蘇浩看了看劉江源,默默點著頭,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慢慢咀嚼。
肉塊切得很大,廚師手藝也不錯,醬汁鮮濃,肥而不膩,頓時提起了蘇浩的食欲。
“比起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我們還是很幸運的。”
蘇浩端著碗,就著肉汁拔了一大口米飯,緩慢而含糊地說:“至少我們現在還有肉吃,味道也不錯。
劉江源似乎不太餓,他放下筷子,點起一支香煙:“我們沒辦法兼顧所有人,只能優先保證部隊的供應。那些活下來的人就算沒有感染變成喪尸,也必須面對饑餓、疾病、寒冷……我并不覺得這是一種幸福,像是一種折磨。”
蘇浩對這番話不置可否。
他已經看過太多的悲慘和災難,論以什么樣的方式對此做出評價,都覺得不太合適,也沒有必要。畢竟,每個人的經歷不透光,感悟和理解也不一樣。
蘇浩把話題轉移到菜盆里的豬肉身上。他夾起一塊肉,端詳了幾秒鐘,說:“所有哺乳動物都可能成為病毒的載體。家畜的綜合免疫能力強于人類,可是對于特定的病毒,卻沒有什么抵抗力。以前在城市里流浪的時候,我見過不少被感染的動物。它們實際上就是形態另類的喪尸,跟那些怪物沒什么區別。”
劉江源把煙盒與打火機朝蘇浩手邊推了推,不斷點著頭:“最初建設基地的時候,上面已經預見到這種情況。按照當時下發的命令,修建在地下的家畜養殖場必須配備高溫消毒系統,整個空間與外界隔離,依靠建筑內部循環系統和能量設備產出飼料。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們遇到過當時,設置在地面留作實驗觀察的二十多頭豬全部變異。它們長出獠牙,攻擊一切能看到的東西。”
“設置在地下的家畜養殖場?”
蘇浩看似隨便的說:“產量一定不是很多……雖然人造光源和水分都能滿足,可畢竟空間有限。在基地里養殖家畜真的很奢侈,如果把這些資源用于生產食物,可以養活多的人。”
“每個基地市的建設規模不同,產能也不一樣。成都屬于大型基地市,早在好幾年前就開始規劃建設。南陽這邊就不一樣了,我接手的時候,距離病毒爆發只有一年半。雖然材料充足,卻沒有足夠的人手。沒辦法,我只能冒著泄密的危險,以“開發樓盤”的名義,在當地大量招收工人。為此,軍部專門派人對我進行審查。可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換了誰過來也不會做得好,所以這些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我的膽子也變得大,干脆以軍方的名義對廢礦區進行統一管理,其實是利用礦山和已有坑道,開發第二個基地……”
戰斗和交談,拉近了彼此距離,劉江源的態度也隨之變得和善。他絲毫沒有察覺蘇浩這些話里隱藏的意思,只是當做一種閑聊。
如果換在和平時期,這些話異于泄露機密。
現在,基地市已經成為難民最向往的地方。
蘇浩頗為感慨的連連點頭:“南陽基地的設計產能只能滿足五十萬人需求。光合分層液體種植技術縮短了農作物生長期,產量也大幅增加,可農場設置在地下總有著諸多不便。何況,還有各種各樣的軍備車間。那個時候,恐怕誰也沒有想到如今的消耗量竟然如此巨大?”
各個基地市的相關數據在未來世界電腦里都有記錄,它們幾乎是半公開的,不再列入機密范圍。
“是啊”
劉江源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情:“盡管提前建造了很多基地,產出的物資仍然法滿足人口消耗。病毒風暴逼迫我們放棄城市,也摧毀了整個社會的框架。我們法救濟每一個難民,想要不被餓死,他們只能尋找盡可能安全的地方自行耕種。”
蘇浩瞇著眼睛看著劉江源,仔細搜索著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每一絲信息。
“能幫我個忙嗎?”
“嗯?”
“我需要一套軍用農場的養殖循環設備。”
蘇浩用筷子挑揀著碗里尚未吃凈的飯粒,平靜地說:“我在廢棄城市里呆過。那時候差不多每天都要外出尋找食物和水,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偶爾抓到幾只老鼠,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收獲。”
劉江源轉過頭,看向蘇浩的目光有些復雜。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那種設備屬于軍用品,不可能對平民開放的。”
“我也嘗試著種過幾畝地。我和幾個朋友開車沖進市農資公司尋找種子,那里盤踞著很多喪尸。我們沒有槍,武器只是棍棒和刀子。有兩個人被咬傷,他們一直擋在后面,拼命喊叫著讓我們離開。他們的血浸透了裝種子的麻袋,濕漉漉的,很重。”
“軍部的禁令非常嚴格。食品、武器、藥劑……這些東西都屬于管制范圍。你得明白,這不是冷血,也不是鐵石心腸。難民太多了,已經不是成千上萬,而是以“億”為單位的大規模群體。就算竭盡全力,也只能挽救很少一部分。可是這樣做對其他人就顯得公平嗎?只有一個生存的機會,受助對象卻多達好幾百。究竟該給誰?還是以此作為矛盾焦點,在他們當中引起一輪的殺戮?”
“城外的土地很肥沃,玉米長勢良好。我算是真正體會到勞作的辛苦。就在即將收獲的時候,一群喪尸毀掉了希望。一夜之間,我們失去了對未來和生存的信心,有人變得頹廢,有人瘋了,還有人從樓頂天臺上跳下來……很幸運,我的一些研究被科學院看中,城市監察站的軍官向基地方面推薦了我。然后,我才能坐在這里,享受著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蘇浩和劉江源各說各的話,沒有彼此評價或贊同,仿佛什么也沒有聽見。旁邊的軍官們交談聲小了很多,臉上不約而同露出思索的神情。
沉默片刻,劉江源推開椅子站起。他環視四周,用一貫沉穩的語調對所有人說:“今天就到這兒吧都回各自的崗位上去,不要因為我們贏了一場就放松懈怠。注意鞏固陣地,加派巡邏兵,警戒程度仍然保持最高等級,的作戰計劃將在明天發布,讓小伙子們好好睡一覺,但即便是閉上眼睛,也必須保持足夠的清醒。”
軍官們紛紛應和著,依照命令離開各自的座位,拿起軍帽和外套,分別與蘇浩打過招呼,朝著大門方向走去。
很,熙熙攘攘的餐廳已經變得冷清,只剩下劉江源和蘇浩兩個人。
劉江源收起擺在桌上的香煙打火機,戴上軍帽。他瞇起眼睛審視著蘇浩,表情很嚴肅,緊繃著臉,仿佛蘇浩是站在法官面前等待受審的犯人。
“軍部的禁令不是兒戲,你不該當著那么多人跟我說這些。上周你跟我說起這次作戰計劃的時候,我已經向成都方面發去詢問電報。許仁杰司令在回復里對你很是夸獎了一番。隨電報一起發過來的,還有你的個人檔案和其它一些相關資料。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很多事情不是光靠理想就能實現。在這里,你已經表現出足夠的價值,一場傷亡率為零,卻擊殺變異生物數萬的高強度戰斗,足以讓軍部的人對你另眼相看。我知道你想為廢棄城市里的人做些事情,只是現在不太合適,真的不合適。”
蘇浩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直沒有吭聲。
劉江源整了整衣領風紀,從他身邊大步走過。
兩個人肩膀相交的一剎那,一段語調急促,聲音輕微的話,鉆進了蘇浩的耳朵。
“沿451公路往西十一公路,有一個被改為臨時倉庫的廢棄加油站。那里有兩套你要的那種設備。明天下午三點會進行部隊交接。那些東西在調撥單上不屬于重要物資,你有一個半小時可以利用。記住
我從未對你說過這些,所有事情都是你的個人行為。”
第二天,規定時間。
正如劉江源說過的那樣,守衛倉庫的士兵按時離開,整隊前往南面的防御陣地。蘇浩以領取藥為借口,帶著載有空集裝箱的重型貨柜卡車緩緩進入庫房。
在那里,蘇浩找到了兩套軍用農場能量循環設備。它們被分拆為大小不等的零件,擺在堆積如山的各種補給品旁邊。
一切都很順利,值班軍官自始至終也沒有進入庫房查看。當蘇浩帶著車隊駛出庫區的時候,他只是在物資調撥單上簽下時間和姓名,便下令哨卡士兵放行。
蘇浩抽調張南亦中隊負責押運。卡車將沿著高速公路駛向南面。在第三個分岔口,他們會遇到老宋派來的接應人員。至于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蘇浩操心。
第十一獨立部隊的陣地依然如故。除了像往常一樣設置地雷,士兵們還多了一項任務從變異生物尸堆里搜尋銀骨晶石。
“真是一個非常有趣兒的人。”
裝有蠕蟲黑格的試管就插在蘇浩衣服內袋里,這條肥胖的蟲子也參加了昨天的聚餐,對發生過的事情一清二楚。
蘇浩注視著不遠處在尸堆里來回走動的士兵,與黑格默默進行意識交流。
“他知道不該那么做,卻仍然向主人您提供信息。用句不好聽的話來說,這叫監守自盜。”
“毫疑問,他不會緣故對任何人都這樣。這在某種程度上應該算是對主人您戰斗計劃成功的獎勵。呵呵,不知道我這樣說對不對?”
“他對主人您很有好感。哦……我指的絕對不是性行為生理方面,而是感官,印象概念那種。”
白胖的蟲子一直喋喋不休,各種毫不吝惜的贊美充斥了蘇浩的大腦。它像偵探般對劉江源進行人格分析,尋找弱點,細密繁雜程度就連老資格警探也自愧不如。
蘇浩沒有與黑格爭論。他一直矗立在微風中,默默看著遠方。
農場能量循環系統不是什么高科技產品。那實際上是滴灌、人造陽光、通風、液體養殖等一系列室內農牧技術的整合體。以蘇浩的能力,完全可以利用昆明地區已經占領的機械設備生產出來。可是,那畢竟很粗糙,需要消耗時間和資源。
按照蘇浩離開時制訂的規劃,董國平對“城堡”進行了一輪改造。目的,是想要把“城堡”打造成與基地市相同的大型避難所。地表建筑的防御法與地下相比,設置在地下層面的車間與農場也不會引起注意。這是未來世界的經驗,也是“蜂群”接下來要達成的目標。
蘇浩當然沒有劉江源想象中那么莽撞。之所以在公開場合說出那番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在未來世界查閱電腦檔案的結果。
軍人并不冷血,雖然接受過洗腦式集訓,可他們仍對平民抱以同情。據不完全記錄,幾乎所有部隊都發生過給予平民幫助的事件。支援物品有食物、藥品、油料等等。盡管軍部三令五申嚴禁此類行為,卻從未對任何人實施懲罰,不要說是解職、緊閉。
向劉江源請求幫助,是一種在絕對有把握前提下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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