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一百八四節 搜索
車隊沿著公路行進,兩旁的建筑漸漸多了起來。
兩小時前,蘇浩見到了517步兵師的指揮官劉江源。
那是個表情冷漠的中年人,臉上布滿灰塵,皮膚也顯得粗糙。
沒有寒暄和客套,劉江源直接在地圖上劃出了第十一部隊的防區。至于接下來的任務,只是沒有任何機巧的一句話。
“暫時堅守陣地吧如果可能的話,就向市中心突進。”
占領廬江,是517步兵師半年前就接到的戰斗任務。在這座該死的城市里,517師損失了六千多名士兵,前后補充過四次人員和裝備。盡管城市核心戰區已經被不斷壓縮,各個參戰部隊從不同方向分別蠶食,卻一直無法達到占領城市的目的。
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并不困難。只需要調來幾個火箭炮團,以密集火力對準目標區域轟上半小時,那些骯臟的變異生物就會死得一于二凈。
然而戰場上自始至終也沒有出現炮兵的身影,師屬陸航大隊只能對個別目標提桂力壓制,無法以覆蓋方式展開攻擊。雖然劉江源一再對上面提出抗議,強烈要求給予空軍或者遠程跑支援,但結局永遠都是那句話————“絕對不行”。
劉江源并不指望第十一部隊能夠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原本防守陣地的那個團撤下來休整補充。他們打得很慘,傷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如果不是因為對面的敵人是變異生物,不是同樣身為人類的敵軍,恐怕整條戰線已經動搖,投降之類的事情層出不窮。
接手陣地只過了二十四小時,蘇浩已經帶著部隊,往城內方向展開攻擊。
按照軍部早在病毒爆發前公布的兵員配比標準,以步兵師級別的作戰單位為例,后勤支援和保障人員大約為全師兵員總數的百分之二十左右。這些人必須負責日常飲食、車輛駕駛、機械維修與保養、物資調撥等相關事務,相當于整個步兵師的運作基礎。除此而外,通訊和醫護部門也會占據一部分人員編制。綜合計算下來,全師實際能夠投入戰斗的一線武裝人員,大約為總兵員數量的百分之七十,甚至百分之六十五。
與歷史上的爆發過的人類戰爭相比,生物戰爭具有被廢棄城市限制的特點。基于該特性,軍部及時調整了師級作戰單位的戰勤人員配比,一線武裝人員比例被調整至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
第十一部隊屬于剛剛建立的新兵部隊,由于許仁杰已經明確表示過不會插手,所以除了負責訓練的軍士教官,組成部隊的各個部門都需要蘇浩自行完成。
按照最初制訂的計劃,老宋從“城堡”派出的“工蜂”,大多接受過對應的技術訓以他們為基礎,蘇浩分別組建了大隊級別的機修和醫療部門。這些人技術熟練,對“蜂王”的任何命令從不質疑,構成了第十一部隊的后勤保障基礎。
病毒爆發后,沒有確切證據表明散落在昆明地區的難民實際數量究竟有多少
也許幾十萬
上百萬
或者更多
蘇浩最初決定把整個團隊分散開來,在城市四周分別以曹蕊、杜天豪等人為主導,建立起大大小小的營地,進行以輻射方式擴大,最終構成以“城堡”為基礎,表面上互不牽連,暗地里互通來往的龐大團隊體系。這一決定如今已經顯現出預想中的效果。按照每個人擁有的不同技能,被團隊收攏的“工蜂”分門別類歸屬不同部門。“城堡”內部出現了嚴密復雜的機能系統,每個“工蜂”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資源和能力得到最大極限發揮和使用,根本不存在什么浪費,因為原型藥劑產生的凝聚向心力,簡直高得驚人。
這是蘇浩獨有的“蜂巢”,任何人無法取代,也無法復制。
在這種根本不存在惰性和敷衍的強大后勤機制保障下,蘇浩從新兵中整合出八百余名武裝戰斗人員。雖然沒有配備裝甲部隊,可用于城市巷戰,其實已經足夠。
蘇浩接手的陣地位于廬江縣城西南。前任部隊給他留下了防御堅固的大量永備工事。高低錯落的警戒塔形成全方位攻擊火力,陣地主要方向設置著大功率炮射武器,即便遭遇多達千計的大規模變異生物沖擊,也沒有任何問題。
高銘陽、王金龍、宋小葉、霍子衛、張南亦五個人,各自帶領一個百人規模的中隊,以出發陣地為核心,朝著城市方向移動。
按照蘇浩的命令,各個攻擊中隊陸續收攏了數十輛散落在附近,經過檢查,引擎還能勉強發動的大型廢棄車輛。士兵們對這些舊車車廂進行簡單的防滲透處理,從附近的軍用倉庫弄來大量快于水泥,摻水攪拌后,迅速裝車,沿著各自的行進路線,仔細填補每一處可能成為變異生物攻擊通道的縫隙。
在未來世界,“縫隙”這個詞,意味著潛在危險的管道。
攻擊中隊走得很慢,他們利用隨車轉載的各種廢棄物品和水泥,對所有經過的窨井進行填充。
每一個中隊都分為前、中、后三部分————前隊負責警戒;中隊負責押運經過改裝的廢舊車輛,迅速填補沿途經過的每一個“縫隙”;后隊人數最多,配備有五輛卡車,以車載機槍和周圍士兵相互構成交叉射界,掩護前隊和中隊,以工程作業的方式緩慢前行。
經驗,其實就是時間與教訓丨重疊轉換。
在蘇浩原來所在的時空,為了抵擋數量越來越多,進化能力不斷增強的變異生物,人類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病毒爆發以后半數以上的幸存者被活活殺死,從中僥幸生還的人,幾乎都成為了荒野狩獵人。他們把悲痛和絕望深深藏在心底,以前所未有的兇悍和殘忍,利用各種武器和匪夷所思的方法,瘋狂報復著那些面目猙獰的怪物。
以快于水泥為基礎的“填充戰法”只是其中之一。這種方法適用于城市之類擁有密集建筑的特定區域。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就是盡量堵塞管道和通行空間,以釘死房屋門窗,封閉窨井等方法,進一步壓縮變異生物的活動空間,迫使它們像人類一樣,沿著街道通行。在這個前提下,就能以設伏的方式大量殺傷它們。
據說,這種方法是一個德國女人想出來的。她當時正在一間廢棄面包店里尋找食物,從長有霉斑,滿是孔洞的變質奶酪上,突發奇想找到了靈感。
“動作都快點兒,注意保持警戒————”
“小心樓頂和兩邊的陽臺,放開思維意識,不要過分依賴眼睛和耳朵,要學會使用意識觸角。”
“注意路口和街道方向的動靜,搜索方向不要相互重疊,每個小組都有固定的意識發散角度。重復一遍————搜索方向不要重疊。”
張南亦貓著腰,與兩名士官相互構成三角形搜索陣型,以略高于正常步行的速度,滿面警惕的游走于武裝卡車之前。
這屬于最小規模的三角攻擊陣型:一名士官手持9毫米突擊步槍,另外一名負責控制肩扛式毫米單兵機炮。張南亦的位置比較靈活,他手持碳素戰斧,以兩名士官相距的中線為基準,可前可后,隨時準備應對變異生物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攻擊。
這是未來世界標準的城市戰搜索模式。不同功能和威力的武器相互搭配,從不同角度和距離形成掩護壓制。搜索小組每個人負責的觀察面不同,發散開的思維意識不會產生功能重疊。正常情況下,與搜索小組相同數量的變異生物在戰斗中處于絕對下風。
當然,這僅僅只是推演和理論上的數據,實際情況肯定不會按照固定模式進行。畢竟,變異生物已經進化出智慧,它們并不傻。
盡管蘇浩從昆明方向不斷調集人手的計劃非常穩妥,由于時間上的關系,至出發前,第十一部隊的構成人員當中,“工蜂”只占據了百分之四十五左右的比例。在這種情況下,蘇浩無法保證部隊發揮出百分之百的戰斗力,只能將“工蜂”與普通新兵混編,以相互依托的方式,盡量發揮人數上的優勢。
這場戰斗過后,肯定有部分士兵回產生心態變化。他們對蘇浩的認同感會進一步加深,成為“工蜂”的幾率自然也就更大。
這有一個前提————他們必須要活下來,而不是當場戰死。
張南亦的搜索中隊一直沿著東面道路前進。
他雙手緊握著碳素戰斧,渾身上下處于隨時可能爆發的狀態。凱夫拉材料制成的戰斗服緊緊裹住身體,被壓制的肌肉從布料下面一塊塊鼓凸出來。他的表情異常平靜,依然還是那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只有眼睛掃過遠處街口的時候,才會陡然釋放出森冷兇狠的光。
上個星期,張南亦剛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病毒爆發的時候,他還是一名畢業沒多久,在派出所里負責治安工作的實習警察。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
所里的人對張南亦很友善,負責戶籍登記的那個小女警對他興趣尤為濃厚。盡管張南亦年齡比小女警大了整整五歲,小女警仍然擺出一副大師姐的模樣,總是以前輩身份擺出架子教訓丨他。
小女警很喜歡張南亦。
一次外出辦事,小女警提議在外面吃晚飯,順便喝了點兒酒。
張南亦以自己的人格發誓,那天晚上喝的酒真的不多。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酒精對大腦有著無比強烈的刺激效果。送小女警回單身宿舍的時候,兩個人莫名其妙摟在了一起。然后接吻,然后脫衣服,然后……
小女警很漂亮,長相有些像日本女星羽月希。當然,這絕對不是侮辱或者鄙夷,僅僅只是相貌和感覺上的對比。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張南亦帶著小女警回家見父母,老人對未來兒媳婦很滿意,兩人約好明年春節的時候結婚。為了這個不亞于人生里程碑的重要目標,張南亦破天荒的開始戒煙戒酒,很少跟著以前的朋友聚會,而是把工資全部積攢下來,打算在合適的地段購買婚房。
一切都那么美好,然而誰也沒有預料到病毒爆發。
那天,張南亦正在外面處理一樁民眾糾紛。他無法理解為什么幾秒鐘前還好端端的人,竟然會突變成兇狠殘忍的怪物如果不是當時正坐在駕駛室里錄入資料,張南亦相信自己的下場肯定就跟站在外面的同事沒什么區別。不是被活活吃掉,就是被病毒感染,變成形容恐怖的喪尸。
腦子里的記憶雖然模糊,卻永遠也無法忘記。
這里是廬江,不是昆明。
行走在冰冷堅硬的馬路上,張南亦覺得自己的心早已冷硬,除了兇悍和殺意,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
跟在身后的改裝卡車走走停停,不斷卸下攪拌好的快于水泥,大團塞進地面上的每一個窨井。
“哐啷————”
正前方五十多米處,一只虛掩的地井鐵蓋從下面被用力撐開,爬出一頭外表已經進化為蜥蜴,雙眼中帶有可怕紅光的類人。
張南亦漠然已久的眼瞳深處驟然閃過一絲暴虐。他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不等蜥蜴人和旁邊的士官做出反應,已經雙腿猛然發力,朝著正前方猛沖過去。高高揮舞的鋼斧斜向劈開蜥蜴人的頭,在那股充滿憤怒和殘忍的力量支配下,剛剛從窨井里探出頭的變異生物連反抗動作都無法做出,已經連頭至胸部徹底劈成兩半。
這是二階強化人的力量,是服用過銀骨之后,與蘇浩鮮血完美融合產生的巨力。
如果,當時我能像現在一樣強大,我……我還能擁有親人。
大腦深處的記憶,再次掩蓋了現實。
張南亦只覺得難以形容的恐懼,他用力狠踩油門,大張著嘴,以無比瘋狂的速度駕著警車一路沖進派出所。再也沒有什么交通規則,他可以感覺到汽車輪胎從人體表面碾壓過去的顛簸和裂感。
是的,我撞飛了好幾個人,也許重傷,也許根本就是活活碾死。換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要知道,我,我,我可是警察,是保護人民財產安全的警察啊
所里一片混亂,天井里游蕩著好幾頭渾身鮮血的喪尸。有曾經的同事,也有昨天剛剛被抓到的幾個小偷。
張南亦只是實習警察,沒有配槍的資格。當時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從車里找到的一根防暴棍。
他沒有下車。
隔著車窗,以及外面那些面目猙獰,拼命伸著手,想要把他從車里揪出來的怪物,張南亦呆呆的望著大門敞開的派出所辦公大廳。
光滑的白瓷地磚上,到處都是醬紅色的血,像粘稠的紅糖漿,不斷朝著未被蔓延的地面四散擴張。
血泊中橫臥著好幾具尸體。距離大門最近的,已經被啃得露出肋骨,沒有腦袋,無法分辨具體是誰,只能通過掉在旁邊的高級警司徽章猜測,可能是派出所長。
小女警被兩頭喪尸一前一后的抱著。她的整張右臉被啃得面目全非,露出白森森的顴骨和牙齒,腹部被撕開一個大洞,一頭喪尸把腦袋塞進去,像豬拱食一樣來回聳動著。從側面看過去,鼓脹的腹部仿佛懷孕好幾個月,隨時可能生產的孕婦。
還有一頭喪尸趴在辦公桌上,在電腦和大堆文件簿之間,抱著小女警的左手細細嚼食。
是的,那的確是她的左手,張南亦無比肯定。
因為,喪尸齒縫間嵌著一枚細小的鉆石戒指。
那是張南亦買給小女警用作墮的東西,雖然戒圈很細,鉆石很小,售價不過幾千塊,然而它畢竟是一枚鉆石戒指。
她已經沒救了,沒救了。
看著被喪尸分食的未婚妻,張南亦呆若木雞。
他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警車被喪尸來回推攮,搖椅晃。
他忘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駕車離開,忘記了如何在混亂瘋狂的街道上來回亂沖,直至汽油耗盡。
那場面可怕極了,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噩夢。
張南亦像所有遇到危險的人一樣,在廢棄的城市里尋找親人,尋找朋友。
然而他們都死了,無人幸存。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再也沒有希望。
可是,在餓死或者被殺以前,老子拼了命也要多少幾頭喪尸,撈夠本,血債血償。
直到有一天,張南亦在廢墟里遇到一個無比強大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杜天豪。
杜天豪告訴張南亦,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存在,他的名字叫做蘇浩。
“如果你愿意成為我們的一員,如果你想要變得強大,如果你想要為死去的人報仇,就喝下它。”
說這句話的時候,杜天豪遞給他一支真空膠管。
那是蘇浩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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