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七十節 家人
卡車后廂里的武裝人員仍在喧嚷,混亂的噪音掩蓋了槍聲。他們絲毫沒有發現黑暗深處隱藏著殺機,即將面對的敵人不僅僅是喪尸,而是比這更強大的對手。
韓菲呆呆的怔住。
他注射過一階強化藥劑,卻沒有服用過銀骨,自然算不上真正意義的強化人。然而藥劑對視力產生的強化效果,足以使他在黑暗中看清楚車窗外面的景物,身邊橫死的司機也明確無誤告訴他正在發生的事實。
..有人,有人在朝我射擊?
韓菲努力從呆滯的腦袋里想出這句話。未等他做出反應,正前方突然冒出一團橘紅色巨大光團,朝著卡車急劇飛來。
是火箭彈?
韓菲腦子里立刻冒出這個念頭。
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地推開車門,跳出駕駛室,在地上翻了幾個滾,還未站起,身后已經“轟”的一聲傳來猛烈爆炸。整輛卡車從地面被炸得飛起,騰起一團滾燙焦灼的烈焰。幾個渾身都是火焰的人從車里逃出來,像沒頭蒼蠅一樣慘叫著來回奔跑。整輛卡車完全被煙霧裹住,烈火深處發出子彈炸裂“噼里啪啦”的聲響。
一陣如雨般的碎石從空中落下,劃破了韓菲面頰和鼻梁。他感覺腦子很亂,耳朵里全是“嗡嗡”炸響的雜音。一塊碎裂的鏡子被炸飛到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借助忽明忽暗的火光,韓菲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睛里充滿血絲。
他搖搖晃晃著想要站起,被氣浪波及的身體卻沒有足夠力氣完成整個動作。韓菲只能趴著,喘著粗氣,眼睜睜看著站在樓頂jǐng戒的手下被黑暗深處射來的子彈一一射中,慘叫著從高處掉下來,活活摔死。
黑暗中街道盡頭駛出兩輛越野車,像野牛一樣沖進營地。驟然剎停的車輪在地面上激起大片塵土,穩穩停在在尸體和卡車殘骸中間。
蘇浩和曹蕊分別從兩輛車里走下,幾名全副武裝的團隊成員在他們身后迅速散開。他們面無表情,朝躺在地面上正在扭曲掙扎的垂死者頭部補槍,然后閃身鉆進大樓,收攏各種有價值的資源和裝備。
韓菲咬著牙,努力爬起來,瞪著已是通紅的雙眼,無比仇恨地盯著站在面前的蘇浩。后者用冷漠冰寒的目光注視著他,視線焦點很快聚集到韓菲胸前的集團徽記上。
“原來,你是“盛飛”集團的人。”
蘇浩喃喃著。話音未落,已經重重揮拳讓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旁邊的曹蕊冷冷看著韓菲,手里的突擊步槍一直瞄準他的眉心,根本沒有插嘴多說一句話,或者幫這個男人擺脫困境的想法。
一拳接觸,韓菲已經感覺到來自對方拳鋒的巨大力量。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沖擊————粉碎了自己的整條手臂,蔓延到胸骨,內臟瞬間移位。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擁有的力量,而是重達噸計機械才有的可怕碰撞。
“你..你..”
韓菲臉上滿是鮮血,他掙扎著抬起頭,顫抖著,用無比震驚,歇斯底里的聲音沖蘇浩亂吼:“二階,三階..不,應該比三階更強大。你..你究竟是誰?”
這種足以毀滅一切的狂暴力量,已經超出了韓菲的認知程度。
蘇浩沉默著走過來,蹲下身,右手五指張開,扣住韓菲的顱頂。他對著這張充滿絕望和恐懼的臉看了幾秒鐘,忽然非常詭異地笑了。
“我是誰?呵呵..你猜?”
“咔嚓————”
帶著冷笑的無聊反問與頭骨碎裂的聲音同時發出。
蘇浩站起身,望著正在燃燒的車輛殘骸,眼里滿是冰冷。
他牢記著所有豪族與財團的名字。
它們在病毒爆發后的混亂世界里肆意捕捉難民,把所有活著的人變成奴隸。
蘇浩一直不明白,軍方為什么默許這種道德淪喪的行為?
沒有人制止,也沒有人站出來干涉。難民們只能從軍方那里得到武器,自發組成zìyóu者團隊,與龐大的捕奴集團和不斷進化的怪物對抗。
這就是未來世界的勢力格局,也是蘇浩和所有團隊成員即將面對的“歷史”。
沒有絲毫遺漏,包括“豹子頭”在內,韓菲及其手下所有人全部被殺。
蘇浩已經看清楚這個世界的現實————他不可能改變已經固定格局,只能從中盡量爭取屬于自己的部分。
為了不再像上一個時空維度那樣被逼得東躲xīzàng。
為了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再被搶。
為了那些已經成為自己至親的人們。
他必須狠毒、陰險、兇暴,必須學會以前不屑于也不愿意使用的各種卑鄙手段、陰謀。
從大樓里搜出來的武器和物資已經裝上車。人們用引擎和燈光引誘正在接近的喪尸,讓它們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徹底淹沒這片正在燃燒著火焰,到處散落著尸體和殘骸的罪惡之地。
連續幾天都是陰雨天氣。從烏云深處降落下來的水滴很小,數量也不多。但它們卻驅散了地面上所剩不多的溫熱,將整個世界變得一片冰寒。
欣研拎著一把鏟子,漫步走在夾雜著枯黃甘草和晨霜的田壟上。
她穿著一件藕色高領羊絨衫,彈性極佳的衣料使胸部高挺外凸,帶有黑斑點的白色九分褲緊繃著雙腿,使長度看上去越發驚人,充滿令人口干舌燥的誘惑。如水蜜桃般隆起的臀丘線條極其優美,順著急劇收窄的纖腰一直向上,引出一小段光澤細膩的后頸。她挽著長發,像一頭漂亮精明的牡鹿,靈活地讓開低洼和土坑,蹦蹦跳跳的前進。
老宋和另外幾名團隊成員跟在后面,距離大約十多米遠。他們行走的速度也不算慢,卻總是追不上走在前面的欣研。
“你完全是在折磨我這把老胳膊老腿。慢點兒..走慢點兒————”
老宋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抱怨,臉上卻一直在微笑。跟在旁邊的其他人似乎見怪不怪他和欣研之間的這種游戲,同樣樂呵呵的,偶爾插進幾句活躍氣氛的玩笑。
居住在“城堡”里的人們很滿足。
這里有充足的食物儲備,有水,有電,很安全。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剛剛加入團隊的外來者,對這種前后對比的幸福感受尤為深刻。
也許是因為所有人都注射過蘇浩血液的緣故,團隊成員之間的關系和融洽,沒有任何矛盾產生,也沒有人對食物和生活資源配給制度牢sāo滿腹。他們都在為了生存和未來抗爭,jǐng惕和對付共同的敵人。
這在某種程度上為周辰的理論提供了現實依據————這個百分之百忠于蘇浩的生物研究者發現:除了定期檢測注射者體內的黑色顆粒數量,還可以通過團隊成員之間的關系判斷注射者思維是否產生變化。真正的“工蜂”之間只會團結協作,居心叵測的外來者根本無法融入這種環境。
一行人朝著遠處平緩的山丘走去。
幸存者們從城市里收集了很多海帶和粉絲之類的干菜。這些東西可以長時間保存,卻終究無法替代新鮮蔬菜。秋天的時候,老宋在對面山坡上種了很多胡蘿卜,現在差不多到了收獲季節。
按照蘇浩的命令,“城堡”里的居民又被抽調出一百多人加入董國民的建筑隊。“城堡”周圍的空地上設置了密密麻麻的陷阱,人們一直在砍伐附近山上的樹木,城內幾個營地每天都會送來大量物資..就連欣研也不明白蘇浩為什么在這些事情上顯得焦急?但這樣做,卻使“城堡”里的人很少有休息的時候,老宋也只能帶著不多的幾個人在菜地和住所之間來回奔忙。
整整一個多星期,他們都在挖蘿卜。
欣研甚至有種錯覺————自己這些人就像小學課本里的那只勤勞的兔子,瘋狂的往巢穴里搬運過冬的食物。
山丘越來越近,高低起伏的地平線漸漸變得平緩。當欣研蹦跳著站在山坡最高處,暢快呼吸著冰涼空氣的時候,目光也迅速聚集到山下田地里一個動作緩慢的黑影身上。
幾分鐘后,老宋和其他人也趕了上來。他們站在山頂,和欣研一起默默注視著黑影。
都是強化人,都能看到黑影其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他穿著臟兮兮的白襯衫,干瘦的身上裹著一條不知道從那里扯下來的毛氈,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絨線帽。旁邊地上放著十幾個剛剛挖出,沾滿泥漿的胡蘿卜。在枯黃蒼茫的山野背景之間,這些顏色鮮艷的蘿卜顯得尤為搶眼。
他同樣發現了站在山頂上的這些陌生人。這意外的變化讓他感覺慌亂,于是抓起當做鏟子撬土的棍子,橫握在手中,像悍不畏死的勇士一樣擋在蘿卜堆前。
寒風凌冽,把毛氈下擺高高吹起,瘋狂奪走這個可憐人身上所剩不多的熱量。他臉色發青,身子縮在毛氈里瑟瑟發抖,眼睛里滿是慌張和憤怒,卻絲毫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
這片土地是團隊成員在夏天開墾出來的,老宋在地里播下了種子。
看得出來,他很餓,也很累。
那是一個偷蘿卜的老人。
欣研轉過身,用垂詢的目光看著老宋。
她當然明白應該如何處理這類事情。但是出于年齡上的尊重,必須先看看對方的意思。
老宋的表情有些感慨。他想起蘇浩沖進小樓救出自己的情景,腦子里同時也飛快計算著“城堡”里剩余的居住空間,以及可供分配的食物數量。
“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他也需要我們。”
老宋的聲音沙啞,卻帶有長者特有的慈祥與溫和:“他是人類,不是喪尸。”
幾個人走下山坡,把偷蘿卜的老人團團圍住。這架勢讓他越發緊張,死死握住棍子,身體像帕金森病患者一樣瘋狂顫抖。他頭發稀疏,滿是皺紋的狹長面孔看起來就像干癟缺水的梨,眼睛里充滿jǐng惕和恐懼,也隱隱帶有幾分哀求和期盼。
老宋從衣袋里摸出香煙,微笑著遞了一支過去。
差不多相同的歲數,溫和的態度,加上香煙,這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老人的敵意。
他猶豫片刻,松開握住棍子的右手,慢慢接過遞到面前的煙卷。
欣研看看他,又看看老宋,粉嫩白膩的臉上露出笑容。她沒有或者意見,轉過身,招呼著其他人開始干活兒,挖取地里剩余的胡蘿卜。
老宋拿出打火機,為老人夾在指尖的煙點上火。
他一直注視著老人的手————雖然皮膚皴皺,布滿大大小小的灰斑,卻很少有厚繭,骨節也不算大,屬于很少做體力活的那種人。
“這天氣可夠冷的,你應該穿厚實點兒。”
看著老人裹在毛氈里面單薄破舊的衣服,老宋搖搖頭,嘆了口氣,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混合玉米面做成的餅子:“我身上沒帶多少東西,拿著,先隨便吃點兒。”
老人眼睛里立刻放射出無比強烈的目光。他接過玉米餅,大口吞咽著唾液,枯瘦的手指一直在餅子表面輕輕撫摸。他用力吸著氣,癟縮少牙的嘴唇在慢慢蠕動。看得出他很餓,卻拼命控制著想要把玉米餅一口吞下的沖動。
“..謝謝。”
他把餅子裝進口袋,滿是戒備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意。
老宋拿出一個編織袋,幫著老人把挖出來的胡蘿卜裝好。當他把沉甸甸的袋子塞到對方手里的時候,老人終于悲不可遏地哭了起來。
“你..你們,是好人..嗚嗚..”
老宋和善地拍拍對方肩膀,像老朋友一樣交談。
“老哥,聽你口音不是這一帶的人吧?”
“是啊!我從攀枝花那邊一路逃過來。”
“哦?我看有不少人都是往北面過去,你怎么會朝這邊走?”
“我原本也打算去成都,后來路上遇到一個熟人,說是北面死得人更多,到處都是那種吃人的怪物。沒辦法,只好又走了回來。”
“你一個人?”
這句話,使老人剛剛露出一絲笑意的面孔瞬間僵硬。他抖索著手,半天也沒辦法把香煙湊近嘴唇。
“除了一個小孫子,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天早上,老伴在廚房里像狗一樣咬死了兒媳婦。兒子也被她咬了一口。我們三個人從家里跑出來,街上到處都是咬人和吃人的人。兒子開著車,帶著我和小孫子在城里亂繞,好不容易出了城,他卻把我們兩個扔下,一個人開著車又跑回去。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于是就坐在那里等。等啊..一直到晚上,電話也打不通,我抱著小孫子只能到處亂跑,想找點吃的。后來在村子里遇到一個手腳都被咬斷的男人。當時他還能說話,求我幫忙打120叫救護車。沒過幾分鐘,他已經變成了怪物。幸好沒有腿腳,只能在地上亂滾。那時候我才多少有些明白,從房間里隨便弄了些衣服和吃的,然后到處流浪..”
“我恐怕活不久了,也許熬不過這個冬天。我把小孫子在藏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個地方。老哥,我看你們都是好人。這世道很亂,愿意把碗里的飯分一口給別人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求求你,救救我那小孫子,給他一條活路吧!”
他一直在哭。
說到最后,整個人跪下來,沖著老宋不停地磕頭。
欣研和其他人連忙跑過來把他從泥地里拉起。老人臉上滿是污水和泥漿,面色凄苦,眼神空洞。
老宋好言勸說著,讓欣研和另外兩名團隊成員按照老人說的地方,去找到他的小孫子。
“別說這種喪氣話。依我看,你沒病沒災的,還有好幾十年好活呢!”
“我們有住處,有吃的。只要不是光吃不干活的懶鬼,我們都要。”
“想想你的小孫子,他是你最親的人,忍心就這么丟下他一個人走嗎?”
當欣研把孩子找回來的時候,老人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他緊緊抱住那個小男孩,用滿是胡須的嘴唇在柔嫩的面頰上來回摩挲,眼睛里滿是渾濁的淚水。
“爺爺不走!爺爺跟濤濤在一起。呵呵!這個爺爺和那個姐姐都是好人。瞧這個,玉米餅子。吃慢點兒,都是你的。”
老宋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欣研和其他人都沒有說話。
“在最困難的時候拉一把,他會永遠記得你的好處。”
老宋對欣研說:“蘇浩是個挺不錯的年輕人,但他不可能兼顧到所有方面。我們得盡量幫他解除后顧之憂。就像我以前死掉的老伴,總是在家里做好飯等我下班。只有家里穩定了,他才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畢竟..我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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