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擊三國 第二百零七章 【龍城大會:圍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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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清晨,空氣都帶著一股子燥熱,居于柳城之內,更充斥著牛馬羊駝的腥臊與時濃時淡的牲畜糞便臭味。馬悍只住了一夜,就覺極不爽,真難為這些個烏丸貴人是怎么受得了的。或許真像古人說的“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
在幾個烏丸侍從的引領下,馬悍率扈從出得城池,隨著涌動的人潮來到一處高坡下。但見巔峰之上,新任大單于樓班,在一眾甲騎的護衛下,脫帽裹頭,一襲白袍,腰環玉帶,對著東方,慢慢屈身,四肢著地,望初生的朝陽而拜。
敬拜日月,是漠北異族的共同習俗,源出匈奴人,烏丸、鮮卑繼之。漢書載“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大單于要代表族人每天早晨敬拜太陽,夜晚敬拜月亮。樓班此舉,相當于向所有烏丸諸部宣告,他將承擔起大單于的責任與義務,當然,還有權力。
山腳下已遍布成千上萬的烏丸人,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卻寂然無聲,同樣向東而拜。動作雖雜亂不齊,但那種純粹的虔誠,令人起敬。
遠處馳來十余騎,為首正是素利與其弟成律歸,
素利哈哈大笑:“今日將舉行慶祝儀式最盛大的一環,也是我最喜歡的一環——圍獵。驚龍兄,等會可要一睹你這‘昆勃圖魯’的風采。可不要讓某些人失望啊。”
馬悍微微一笑:“我從不讓人失望——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
“那最好。嘿,看到烏延那老酋的得意嘴臉,我就來氣。驚龍最好盯牢他,看到有什么獵物出現在他面前,就搶先下手,讓老酋一無所獲,氣死他!哈哈哈!”素利看似打著哈哈,但話語中卻似有所指。
而成律歸也策騎近前,兩馬交接時。低聲道:“我們聽到風聲,有些人似要對馬君不利,馬君須提防一二。”
馬悍神色不動,微微點頭,輕嘿一聲:“不獵獸,改獵人么?好,很好。”
大單于登位,依例要舉行圍獵儀式,基本上有頭有臉的來賀賓客。都會被邀請參加,這是一種榮耀。
烏丸人早年在大草原上,百騎驅獸,協同射獵。的確可稱之為圍獵。但自從遷移到多山少地的柳城后,就再難有廣袤的平野這樣施展了,只能象中原人一樣入山狩獵,但圍獵的名稱。依然沿用至今。
既是圍獵,體現的是一種勇武與豪氣,參加者無論身份若何。自然都不能帶太多扈從,否則前呼后擁的,獵物還不早早嚇跑了?就算獵物逃跑不及,在扈從團團環護下,哪有你出手的機會?這還叫狩獵?觀獵還差不多,完全有悖圍獵的初衷。
按例,大單于只帶二十名扈從,而賓客的扈從人數一般不能超過這個數。
二十個扈從、地形復雜的山林、未知的危險野獸……還有比這更好的環境么?就算沒有素利兄弟的提醒,馬悍也不會掉以輕心,換成是他,若要對敵人不利,同樣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
素利兄弟離開后,馬悍摸著下巴,沉思一會,臉上漸漸露出笑意,如果蹋頓諸人看到他此刻的笑容,只怕會渾身發冷。
辰時正,號角長鳴,綿綿起伏的丘陵下,馬蹄得得,千騎奔雷,卷起一股夾雜著草枝碎葉的淡淡煙塵。
輕裘烈馬,盤弓飛鷹,旌旗招展,侍騎如云。
樓班、馬悍、蹋頓、難樓、素利、成律歸、厥機、沙末汗、扶羅韓、泄歸泥、苴羅侯、蘇仆延、烏延、王寄、骨進、左骨都侯……所有部落的首領齊聚,即將進入柳城以北五十余里的努魯兒虎山脈的大黑山。
柳城多山少平野,屬于“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分布,山地、丘陵、岡川、平野交錯,地形十分復雜,對于半牧半耕的烏丸人來說,這里實屬窮山惡水。當然,如果是好地方,大漢朝也不會給。
努魯兒虎山其實是蒙語“脊梁山”的意思,在三國時代,還沒有這個名稱,不過大黑山之名倒是有了。此山海拔近千米,山深林密,人跡罕至,珍禽猛獸時有出現。即便是在兩千年后,它也是遼寧省面積最大的原始次生林,有“遼西綠島”之稱,可想而知兩千年前,這里會是何等荒涼深邃。
這是柳城烏丸貴人首選的狩獵之地,狩獵,獵的就是心跳,山不深,林不密,獸不猛,行不險,那還有什么味道?
既是圍獵,當然是輕裝上陣,持強弓利矢為佳。自樓班以下,諸胡酋人人頭戴渾帽,身著左衽褶衣,左右雙弓,兩大袋箭囊掛于馬鞍兩側,另配刀斧等短兵。無論是烏丸還是鮮卑,說到底都是崇尚勇武的民族,能當上部族頭領的,不光要有血統,更要有勇力,不要求非得是族中第一勇士,起碼也得是中上。而居有中上水平的胡人突騎,多半都能左右開弓,所以常掛兩張弓,倒不是說這些頭領們炫耀,而是都有真本事的。
在一眾輕裝獵人中,馬悍的裝束最令人瞠目——他竟披掛明光重鎧,頭頂銀盔,從上到下,止露雙目口鼻,配上胯下寶馬踏烏,當真是甲光耀眼,威風凜凜。
一眾胡酋卻面面相覷,這一身裝束威風是夠威風,上戰場倒是不錯,但用來圍獵……
馬悍看到樓班等人略帶疑惑的眼神,淡淡道:“山中多猛獸,有備無患。”
這話聽在蹋頓等心懷鬼胎的人耳里,心下俱是一凜,臉色微變。
樓班哈哈一笑。手臂高舉,大聲道:“便如前議,大軍在此扎營,我等則分四路進山,每人限帶二十騎,黃昏前出山,以斬獲獵物定頭籌。”
“好,就是如此,我去也!”泄歸泥年少,爭勝心切。當先撥馬而去。隨侍的二十扈從紛紛驅馬景從。
諸胡酋也一個接一個按既定路線,策馬揚鞭,呼嘯進山。
蹋頓待揚鞭,倏地扭頭對馬悍一笑:“馬君,我們山里見。”
馬悍劍眉一揚:“當然,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哈哈,有趣,有趣!”蹋頓一愣,豁然大笑。狠狠一鞭馬臀,放蹄而去。扈從蹄翻如雷,如狂風刮過。
馬悍安排在第三路,與他同行的是雁門烏丸的頭領、左大當戶骨進。
馬悍與骨進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在常山大戰時,其部下趙云與太史慈曾突襲九門,重創支持黑山軍的雁門烏丸。當時骨進并未察覺有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終于明了當日給予他重創的,并非袁紹所部,而是一支名為“白狼軍”的遼西漢軍。這也是雙方結怨的由來。
骨進對馬悍種種傳說將信將疑,一直有心伸量伸量,但見烏丸人中公認的第一勇士蹋頓對此人極為忌憚,便不敢造次。嗯,此次同行,或許是個機會。
行至山腰,出了點小意外,因山路崎嶇,馬悍一扈從馬失前蹄,騎士墜馬傷足,不得已自行下山。
一路無事,直到快進入密林前,馬悍在兩名扈從的陪伴下,入林小解。骨進也不引為意,他自個一路上小解也不止一次了,只是暗自竊笑:叫你顯擺,穿這樣的重甲,連小解都得帶護衛卸甲才能得以方便。
一行四十余人進入密林,但覺眼前一暗,燥熱盡去,涼風習習,遍體通泰。舉目所見,古木參天,枝葉如蓋,熾烈的陽光幾乎全被阻擋在樹梢頂上。樹影幢幢,幽暗深邃,有氤氳之氣在空中漂浮,耳邊不時傳來不知名的禽鳥幽鳴,偶爾有猛獸嘶吼。這樣的地方,心臟不夠強大,同行伙伴不夠多,還真沒幾人敢進來。
入林之后,馬悍突然就變得很沉默,基本不與骨進說話,也不舉弓射獵。當然,也是因為沒有什么值得出手的獵物。
骨進與他的烏丸扈從倒是很活躍,或往前方探道,或縱騎四出獵殺。許是入林未深之故,所獲寥寥,除了幾只山雉野兔,最大的收獲,也只射到一只麋鹿而已。
越是深入,山路越是難行,狩獵者們不得不下馬小心前進。
這時,一個狼騎扈從快步趕上烏丸人,用胡語大聲道:“我家主公轉告大當戶,人多獸驚,不便行獵,且分頭自獵,就此告辭。”
骨進怔了怔,眼睛一瞇,向身旁的扈從使了個眼色,那隨從悄然后退,飛快閃入密林中。不一會,林間深處響起長長短短的奇怪鳥鳴聲。
骨進哈哈大笑,攜一干扈從折回,邊走邊道:“時近晌午,不如將獵物烤吃了再走不遲。”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十余個烏丸人走過來時,竟是呈扇形展開的半包圍之勢。
馬悍也向左右打了個手勢,十九個狼騎扈從手按刀柄,警惕地迎向烏丸人。
就在雙方接近十余步時,突襲發生了——方向,竟是來自左右兩側!
密林里突然沖出上百人,人人手持刀斧,殺聲震天。沖在最前的十余胡人一齊拋出套索,當即套住扯翻七、八狼騎扈從。發力一收,將狼騎扈從拽過來,按住捆牢。
骨進等一干烏丸人也拔出刀斧,與馬悍及十個扈眾重重撞在一起。刀光斧影,血肉橫飛,悶哼慘叫,不絕于耳。
雙方接極為短暫,前后不過十數息,迅速分開。人人氣喘吁吁,狼騎扈從個個掛彩,兩人重傷踣地,俯臥著一動不動,顯然死多活少。而骨進這邊也倒下三人,十余烏丸人,同樣沒一個囫圇的。
“馬悍,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骨進伸出腥紅的舌頭,舔去被開了道口子的面頰流出的鮮血,滿面亢奮盯住對面馬悍明光鎧上兩道清晰的斧砍印痕,笑得張狂無比,“什么昆勃圖魯,難道你就只有箭術厲害么?”
此時百余烏丸人與鮮卑人已將馬悍十人團團圍住,人群中分,一人排眾而出,正是吐利部右大都尉王寄。
王寄一臉掩蓋不住的狂喜之色,得意地仰天狂笑:“馬悍,我勸你不要反抗——我倒是很希望你做困獸之斗,這樣就能親自宰殺你,只可惜左谷蠡王不讓。放下武器,你與你的扈從皆可免死。”
馬悍胸膛急劇起伏,沉默一會,將手中百煉刀重重插在地上,悶聲道:“都放下兵器。”
九名狼騎扈從俱露出震驚與不甘之色,他們都在漢戈部被灌輸過一種理念,那就是誓死保衛主公,可現在……但主公有令,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悲憤扔下兵器。
王寄哈哈大笑:“這就對了——馬悍啊馬悍!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笑聲戛然而止,象突然被捏住脖頸的雞。
馬悍扯開系頭盔的絳條,雙手托住兩兜,稍一用力,將頭盔脫下,露出真面目——
楊繼!這人竟是楊繼!原來,這才是馬悍披重甲的真實意圖。
楊繼一臉不屑:“憑你們兩個胡酋,還有這百把號胡奴,就想抓住主公,做夢去吧。”
王寄與骨進差點背過氣去,咆哮如雷:“馬悍呢?馬悍在哪里?”聲如狼嚎,在山林間遠遠滾蕩開去。
與銅面人一樣,馬悍在骨進眼皮子底下,也玩了個金蟬脫殼。相隔千里的兩個敵對者,居然使用了同樣的計策。只不過,同是金蟬脫殼之計,銅面人是為了逃命,而馬悍,則是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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