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佞 第一二一章 天寒地凍,風雪摧城
其實顧凜川心沒那么窄,或者說,這人反正以后會死得挺慘的,他又何必費閑心去琢磨怎么整死他。等他掉進坑里去,再踩上幾腳就十分不錯,這大過年的好好與兒女妻子一起過多好,不必為任何人壞了好心情。
顧太守一面把大儒大賢們的對聯對一遍,數量沒少,質量依然出色,再到送到各處去的節禮都能見人,也就沒他什么事了。
不過……
看著大冷天,自漫天風雪里獨行而來,一蓑一杖大袖寬袍,如同畫卷一降臨鰲州的沈觀潮,顧太守還是覺得挺糟心的:“您要也早些來,河上凍著,路上蓋著,您這怎么來的?大舅哥和二舅哥怎么能許您胡鬧,您說您也一把年紀了,好好在家待著不成嗎?”
沈觀潮輕“哼”一聲,道:“兩年不見我閨女,大過節的惦記她不行,特地從長安來,沒見著閨女親親熱熱不說,先被女婿教訓一頓,你真是比天兒還冷吶。”
趕緊把這位迎進屋里來,見沈觀潮神色有些不大妥當,又不像是為風雪凍出來的,顧凜川就猜著朝中可能有事,否則沈觀潮這樣愛惜自己的人不會這么數九寒冬從長安來:“這也沒旁人,有事您說,我雖這也不成,那您也瞧不上,但總能替您分憂一二。”
又是一聲輕哼,不過沈觀潮卻沒拒絕顧凜川遞上的茶,以及遞上的橄欖枝:“皇帝陛下手段太硬,太不顧忌,我知道陛下是想在他有生之年,留個更好的家國天下給后來人,可他這樣下去,在他活著時,那些人就彈壓不住了。說句自大的話,我在我還能幫他壓著點,我一離長安,看看他什么樣吧!”
嗯?陛下是要調沈觀潮離長安?
這個想法一躥出腦海,顧凜川又立馬壓下,因為這不可能,沈觀潮從二十余歲出仕后,就從來沒離過長安,他就是那個最名不正言不順做到首輔位置上,卻又讓天下人最拍手稱好的人。所以,顧凜川以為,不論什么時候,皇帝陛下都不會放沈觀潮離長安,這二人,患難共,富貴共,從來沒脫開過手,這時也不可能:“您的意思是?”
“陳遇崇明年卸任歸田,陛下有意放我到江南西道為道臺。”道臺說白了,就是個吉祥物,但這吉祥物偏都是皇帝陛下的近臣信臣,在一地之上可謂是太上皇一樣的存在。不干涉政事,但一旦出手,絕對是針針見血,刀刀見肉。
“陛下……”瘋了吧?
別說是顧凜川,只怕天下人都這么想,這時候,恰是皇帝陛下最需要沈觀潮的時候,有他在就是個震懾,畢竟這幾十年來家國天下,沒有皇帝陛下就沒有沈觀潮,沒有沈觀潮就沒有皇帝陛下,沒有皇帝陛下和沈觀潮就沒有如今的大夏朝社稷穩固,民富國強。
“瘋了是吧,我也這么想,陛下怎么說的你可知道。陛下說,風雨同舟數十載,他晚年不得安寧,卻希望我有個安安穩穩的晚年生活,能兒孫滿堂,頤養天年,我去他八輩兒祖宗!”沈觀潮說完毫無煙火氣,完全不像罵過人的樣子,端起茶,豐姿依舊,風雅依然。但,很明顯,他在壓抑著怒火,這世上相攜志同道合的背叛者比約定白頭到老的出軌者更令人咬牙切齒。
顧凜川能理解,但沒法感同深受,沉默一會兒說:“陛下似乎沒有太大成算。”
沈觀潮重重哼哼幾聲,像個小伙伴不肯與他一起玩積木的孩子似的,半晌才道:“你都能猜出來,我當然也能看得到,正因沒有太大成算,他才不肯讓我摻和進去,他怕到時候他走了,繼承人縱使有心相護,也護不住我。墻倒眾人推這種事,多少閣老都遇上過,他說希望我能全身而退,無疾而終,我……”
這個“我”字后面必定是一串罵人的話,而且相當出言不遜,顧凜川只當沒看到,等沈觀潮慢慢平靜下來,才開口說:“那您現在怎么想?”
“我不能離長安,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同舟共濟的好兄弟,在我這輩子里就他一個,別人我不認。你……有辦法,是不是。”沈觀潮自問什么都比他這女婿兼弟子強,唯一點強不過——蒙混過關!他要是更強,當初就不會讓顧凜川蒙混過關到把閨女都騙走,還那什么什么。
顧凜川:我……真想說沒辦法,這樣神仙打架的事,我現在還不是首輔好不好,哪里摻和得起。
可是沈觀潮盯著他,死死地盯著,連眼也不眨地盯著,顧凜川長嘆一聲:“岳父大人,你就吃定我吧。”
“嘁,我閨女都被你吃定死了,我吃定你又怎么樣,你敢不替我想辦法試試。”沈觀潮其實什么辦法都試過,什么裝病啊,什么卸任吶,什么拒不受旨呀,反正這些事,幾十年來他從來沒少干過,一點心理負擔沒有,也不擔心什么欺君之罪之類的奇怪東西。
顧凜川:“您試過以死相逼沒有?”
沈觀潮:喲,這技能我還真沒點亮過,真能有用?
顧凜川:絕對有用,尤其這個人分明比你還在乎你的壽終正寢,安然到老。
雖然這十分不厚道,而且頗有點像市井婦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不過有用就行,不管這辦法俗不俗,難看不難看。這是兩個就算死,也要攜手并肩面對的一世知交摯友,所以顧凜川給出這個主意,一點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真正的知交摯友之間,比夫妻之間還更情深義重,且更多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因為他們有共同的追求,相同的理想,并且一路同來從來沒拋下過彼此。所以,哭一下鬧下一吊一下什么的,也算是“情趣”。
等沈端言知道沈觀潮的到來,已是午飯時,翁婿難得并肩行來,沒冷哼沒開嘲沒吐槽,這不正常啊!而且,不是說在長安過節,兄嫂們都會與他一起么,怎么今兒中午就看到他在鰲州后衙的花園里,這不合理呀。
“爹?河蓋路凍您怎么來的?”沈端言心說:老頭兒,您別把自己給玩脫了。
“坐雪扒犁,狗拉的那種,一路上光換狗都煩死了。”沈觀潮說完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抱起沖他乍著小手要抱的小紅伸手溫暖的雙手,又沖沈端言懷里,還不足半歲的阿初招手:“哎呀,外公的小心肝,這些日子好不好,想外公不曾?”
“想,外公好不好,有沒有乖乖吃飯,乖乖睡覺,乖乖不鬧?”小紅用這話來表示,她真的還記得沈觀潮,而且一直都有想念他,因為沈觀潮在長安時,每天問候小紅都是這么幾句。
沈觀潮心肝肉都跟被按摩舒坦了一般,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是熨帖的:“當然有,外公一直乖乖吃飯,乖乖睡覺,乖乖不鬧,小紅是不是也乖乖呢?”
用力點頭,小紅還不忘介紹自家蠢弟弟:“外公,我媽生弟弟了,你看你看,可好玩了,怎么戳都不哭,越戳越笑的。”
沈端言:你們爺孫倆夠了啊,阿初不是用來玩的物件,更不是一戳就樂的洋娃娃。
“記得叫醒初,這孩子如何,聞說愛哭,看著倒不像,盡是笑臉兒。”沈觀潮當然還是更愛小紅,小紅確實有些像王婉芫,還更嬌軟更甜一點。
“那是愛哭的時候過去了,您來正好趕上他已經不愛哭了。”沈端言把阿初往沈觀潮面前遞一遞,阿初見到有張陌生的臉跑進視線來,立馬給個燦爛爛的笑臉,剎那間冰消雪融,似有春風徐來。
見阿初笑,沈觀潮也不由得笑,這孩子一笑啊,讓人忍不住與他一起笑,仿佛什么煩惱也風吹云散去:“笑好,愛笑的孩子,老天爺也不忍心薄待他。”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過午飯,沈觀潮便去安置,一路風雪著實有些倦了,再有心上的事一去,孩子的笑又讓憂思消散,更是昏昏沉沉。等沈觀潮一走,沈端言便叫住顧凜川小聲問:“怎么父親來了,可是有什么事?”
顧凜川遂把事情都說了,也沒瞞她,因為顧凜川認為,他不說,到時候沈端言一問,沈觀潮也是要說的,末了,顧凜川道:“大約接下來兩年會很難,我想著,大約父親明年就會把我弄回長安去……”
話沒說完,長嘆一聲,很明顯不愿意回唄,顧凜川在夢境之后,唯想過的就是太平日子,什么波瀾也不想見識,什么起伏也不想經歷,什么坎坷也不想有。只是,很明顯,他努力想放過自己,卻不能被放過。
不過,長安就長安吧,他可是已經做過“首輔”的男人了!
此時長安,亦是天寒地凍,風雪摧城,極目而去,四面無人,呵,倒也不是無人,那些躬身在角落里如同不存在的,在他眼里就是真的不存在。除能與他談,能與他謀,能與他同路的才能被他看進眼里。
若能,何愿與你們別道而分!
嗯,放心,皇帝陛下,沈大人決意與您死掐著,而且還有人出歪主意,瞎幫忙。
#都說我爹蔫壞#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是夫妻間的事么#
#皇帝老爺爺和外公誰是夫!#
#請相信我的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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