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佞 第二十七章 吾家兒女,是非對錯
沈觀潮這般的男人,大約是全天下做女兒的人都想要擁有的父親,你成為眾人稱羨,世所共賞的人他會與世人一起為你喝彩,這一點許多人都可以做到。沈觀潮讓沈端言感慨的地方在于,哪怕原主曾經那樣惡名昭著,他也從不以為恥,反而時刻有一種,這就是我的女兒,我為她驕傲。雖外人并不覺得原主有什么可值得驕傲的,但沈端言不是別人,是接收了大多原主記憶的穿越者。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些沈端言并不能說多么擅長,都會一點,水平并不能說十分出色,不過是會罷了。真正讓沈觀潮驕傲的是原主的肆意鮮明,像一團從太陽中取下的火焰那般鮮艷濃冽活著,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在意他人的毀譽,所以,原主才會用她短暫的一生詮釋著那句話——朕就是這樣的女子,爾等凡人不必盡知,跪舔既可!
約摸在世人眼里,沈觀潮在女兒的教養上是極為失敗的,但沈觀潮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錯。女子活一世,束縛她們的已經夠多了,當他有這個能耐罩著自己的女兒過她所喜歡的生活時,他并不覺得女兒那樣需要去糾正。
面對好父親,是會有壓力的!對原主固然是好父親,對穿越者來說可未必就是了。沈端言坐在沈觀潮對面,讓叫爹吧也不是叫不出口,畢竟她可是半職業“演員”。不過,當著沈觀潮,沈端言卻覺得她要把這一聲喊出口,大約沈觀潮能噴她一臉。
末了,還是沈端言捱不住,沈觀潮那般閱歷,又豈是她能抵擋得住的:“您想知道什么的話,就問吧。”
沈觀潮含笑,目色柔和,并不帶絲毫侵略性,坐在那就讓人覺得這是個可師可友可勾肩搭背的好基友(劃掉)靈魂導師:“應該是你有什么是必需告訴我的,放心大膽地說,我自認見識還有一些,等閑之事還不至令我如何驚奇。”
其實就是沈觀潮看出來了,沈端言也斷不會把穿越的事說出來,那怎么可能,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就是在穿越文橫行的現代說出來,只怕也要被當成神經病。要是有人沒把你當神經病,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懷疑他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所以沈端言要說的是:“冥冥中,似是在一夜里將一生都過了,起起伏伏,聚聚散散,生生死死,爹……哪怕是現在,那般般種種亦如親臨,真實到讓我懷疑自己現在的生活到底是真是假。究竟夢里的是真,還是現在是真,究竟現在是事實,還是夢里才真實,縱使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月,我依然覺得身邊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哎呀媽呀,這么一長段話,可夠讓她斟字酌句的,只盼著沈觀潮能領會精神才好。
把手中久端的蓋碗放下,蓋碗上以蘇麻離青繪著山水人物紋樣,松蔭高士圖,繪得線如流水波紋,縷縷發之纖微,流暢婉轉妙到毫巔。屋外的天光照進蓋碗里來,將整個蓋碗照到通明,連帶著蓋碗上的松蔭高士圖也愈發神容高淡、素衣無塵。
似乎很是欣賞這蓋碗一般,沈觀潮久久看著并不曾出聲,半垂著眼皮似睡還醒。這一回沈端言沒急,她能說的她說了,接下來到底接不接受,怎么接受,接受多少,那都是沈觀潮的事。
蓋碗以蘇麻里青繪了一圈兒藍線的蓋旋兒在陽光下晃了一圈光,清脆一聲響后穩穩蓋住碗口,沈觀潮似隔千山萬水一般抬眼,逆著光看向沈端言:“你這狀態,依約有幾分熟悉,我初來乍到時,想來便應是如你一般,這話端端應當聽得懂才是。”
話音落下,沈觀潮的眼里便染上些笑意,雖然淺顯了些,卻分明是“我看透你了”的意思。沈端言聞言,淡定無比,很明顯沈觀潮的話外音是:我也是穿來的,姑娘,要不咱認個親!
不,您老人家明顯不是現代人,咱們都不一時代,指不定還不是同一個時空,因此這親真認不上。沈端言還沒想好怎么答復,沈觀潮卻又開口了:“你那兩句詩,我不曾聽過,若你仍是我閨女,依著我對她的了解,她的能耐不在這上邊。因此,我便猜想著應是不同時不同世,這般,可對?”
不知道為什么,沈端言特別想沖穿越大嬸豎根中指,雖然這很不雅觀:“那您就這么認為著吧。”
話外音是:你認為你的,反正打死我也不會承認的,一般來說破爛事干了沒關系,重要的是不能落人以口實,這小辮子我是不會主動遞到別人手里的。
“這般看來,為父倒愈發能肯定,時與世大有不同。”沈觀潮其實……真不是個穿的,無非是曾見過一人,如今看著自家閨女,發現與那個早已不知在哪個角落涼快的人有五成像。沈觀潮想要知道些什么,絕對能不動聲色就詐出來,結果還真被他詐個正著。
得到答案,沈觀潮又繼續盯著小幾案上的茶盞,這一回靜默得時間更加長久,久到沈端言都以為沈觀潮不再打算與她說話時,沈觀潮拿起那蘇麻里青的茶盞笑出聲。笑聲在空蕩蕩的廳堂里回蕩,卻使這屋里更加空曠幽深:“那般性子,也著實不宜生此時此世,縱有吾為父,有敬直、敬方為兄,也無法使她由著性子度日。你既來此,日后好生過日子吧,凜川很是不錯,雖則心思委實有些重。”
沈端言:您這就接受了,全然接受?
這讓沈端言有些受不了,沈大爺,咱按套路來行不行,這種事不是一般對爹媽兒女丈夫都不能說么,怎么您聽到不但不趕我走,還推心置腑呢,這委實有些不科學吶。
“您的意思是,您也覺得以往有不對的。”沈端言覺得自己的關注重點完全不對,但她想問這問題已經很久了。
“縱有不對又如何,吾家兒女,是非對錯,他人安敢抨論。”話外音:我沈家的兒女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好的,誰敢說什么是非對錯,站出來跟我聊聊先。
沈端言深深覺得,沈觀潮肯定是男神加男神經病的強強組合,有男神的氣質涵養、儀表風度,也有男神經病的兼容并蓄,對奇奇怪怪冒出來的事物持有善意。如果不是失去的是親閨女,沈端言認為,男神(經病)絕對會相當熱情地歡迎她來到這個世界經歷種種。
“可就這樣走了,您不覺得到底有些短暫了么?”問完,沈端言就覺得自己腦子肯定是抽筋了。
“人都應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成為怎樣的人,我從未加以干涉。做想做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過期盼過的生活,若這樣仍歡愉少,郁憤多,且命薄,只能……只能說是因由自取。”沈觀潮其實并不覺得自己如何會為人父,人人都覺得他是個好爹,可其實他之所以這樣對待兒女,完全是他年輕之時,認為自己并不能完全擔負起子女的人生。要去替他們選擇,去替他們作決定,去引導他們成為什么樣的人,這樣的責任太過巨大,初為人父時的沈觀潮覺得很難擔于一肩,于是他選擇了成為現在這樣的父親。
他說他女兒因由自取,如今他失去女兒,其實也是因由自取。他又是個做出決定就會承擔后果的,所以才怪責不到如今的沈端言頭上來。但是,并不意味著,他會對沈端言以后的人生有多大力度的保駕護航。
對魂和身都是自己兒女的人,他都不曾有多大力度去保駕護航,更何況沈端言。沈觀潮從來是以身以名鎮宅,兒女們盡可用他的名頭,但后果如何,還是那句話,他們要自己承擔。
沈端言能從沈觀潮的言行舉止中察覺一些出來,她雖然也挺盼著這厲害人物給自己撐腰,可其實沈觀潮只要不咬緊她,非要讓原主回歸,她就已經感恩戴德了:“也許可以這么想,來世會恰宜時與世,那樣不就什么都解決了。”
沈觀潮笑笑,把茶盞里已經徹底冷卻的茶湯一飲而盡,道:“看得出你是個伶俐的,好生保重吧。”
說著,沈觀潮便將那蘇麻離青作料的青花茶盞揣在手里端著走,沈端言注意了一下,底足上有“云莊”的字樣。要是沒記錯,那是沈端言的私章用印,至于為什么是云莊,憑她這樣沒文化的怎么也不可能弄明白。
“舉止言談云淡風清,其實心里還是很介懷的,也是……我要是碰上這么樁事,把人往精神病院里送就算是算厚道的了。”沈觀潮這邊態度一明,沈端言感覺上就輕松一些了,不過……顧凜川什么時候又蹦出來的,不是說已經醉灑了扶到原主以前的園子里歇下,怎么還能躥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端端……”帶著些酒氣微醺的低喊,仿若吟誦清妙詩賦一般,余音綿綿,令人聞之微醉。
沈端言用肩把顧凜川扛了一記,想要把人扶進屋里,卻不料……卻不料薄酒微醉的毒草居然還能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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