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第九百六十二章 本性
夏日里特有的悶熱空氣正在森林中踟躕，像是剛從午睡中醒來的壯漢，頭昏腦脹，滿腹怨氣，狠不得揮起拳頭砸碎點什么，卻連下地穿鞋的力氣都沒有，可是偏有人不信邪，非要在這個時候嘻嘻哈哈地跑過來挑釁。
野林鎮東北方百余里外有一座孤峰，山頂站著幾名道士，也不見他們做出施法的動作，山腳處卻生起一股莫名的清涼之風，打了幾個旋兒，懶洋洋地走進森林，繞過樹木與荊棘，在悶熱的空氣中切開一條通道，奔向西南方的目標一座妖魔充斥的小鎮。
這股清涼之風沒有千軍萬馬的沖天豪氣，也沒有絕世高手的凌厲殺氣，倒像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聽說有架可打，披上外衣、順手拿起一件兵器就往戰場趕赴，一路上趾高氣揚，全然不將對手放在眼里。
森林中的悶熱空氣促不及防，被清涼之風無所謂的架勢嚇住了，紛紛退讓，直到數里之后才發現它是在虛張聲勢，連地面上的一片枯葉都吹不動。
第一場戰斗就此展開，悶熱空氣抖擻精神，擺脫午后的困乏，握緊拳頭，要將膽大妄為的入侵者一舉消滅。
所謂藝高人膽大，清涼之風的無畏是有理由的，絕非虛張聲勢那么簡單，陷入重重包圍也不躲避，僵持片刻，它出手了。
轟然巨響，方圓一里之內寸草不生，數十棵大樹眨眼間化為齏粉，比火燒枯草還要干脆，灰塵挾帶著草木碎屑沖天而起，直逼高空中的流云。
后生小子露出了真面目，原來是一位絕世高人偷偷培養的高徒。
清涼之風沒有被消滅，反而擴張數十倍，呼嘯著繼續前進，所過之處，草木低俯、群鳥驚飛、萬獸奔走……
六七十里以外。另一座山上的另一伙道士沉默不語，眼睜睜望著那股越來越強的狂風在他們設下的禁制中肆虐，沒有逃跑，可也沒人施法抵抗。與那股力量相比，他們實在太弱小了。
好一會之后，辛幼陶開口了，故作輕松，卻掩飾不住心中的慌張。“呼……這就是服日芒道士的法術嗎？也不過如此，比昆沌可差遠了。”
申己冷冷地說：“這是‘見風長’，遇到的阻力越強，它也越強，只有服日芒境界的道士才能施展出來，咱們現在見到的只是皮毛，它還沒有真正發威呢。”
辛幼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當著一群道士的面，不好意思表現得太膽怯，“原來如此。它的速度可不快。”
“施含元在向咱們示威。”申己扭頭看了一眼周圍的道士，找不出能迎戰的人，就算他們聯手也沒用，森林中的禁制是五百多名道士花了十多天時間設置的，已經是他們的最強力量，在服日芒道士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我不信這個‘見風長’真有這么大的本事，讓我……”慕冬兒縱身欲起，被楊清音伸手攔住，“別搗亂，老實待在這兒。”
見風長遇強則強。楊清音知道它的厲害，不會讓兒子去冒險，轉身對其他道士說：“收回禁制。”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否則的話。見風長一路涌來將會膨脹得更加難以對付。
道士們也都明白這個道理，紛紛收回自己設下的禁制，十幾天的心血頃刻化為烏有，眾人神情未變，心中卻沮喪至極。
見風長沒有趁勢追擊，速度仍是不緊不慢。在森林中走“之”字形，好像在尋找什么東西。
“這個施含元到底什么來歷？之前在道統里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啊。”
“望山道士，退隱的時候還是吞煙境界，沒想到這么快就……”
“祖師的法術真是不可思議。”
“都是左流英壞了咱們的修行，祖師為什么不出面阻止他？”
“祖師肯定有事，大概是閉關了，左流英才有機會為所欲為。”
投奔野林鎮的道士一多半是受不了左流英的強硬措施，害怕被不分青紅皂白地關進洞，對祖師昆沌卻沒有壞印象，反而希望他能出面阻止左流英的胡作非為。
楊清音沒有反駁，只是盯著那股橫沖直撞逐漸逼近的旋風。
亂荊山道士孫玉露就站在楊清音身邊，這時低聲道：“還要在這里硬抗嗎？”
“道統不會給咱們退路的，四面八方到處都有人駐守，沒有同時發起進攻，是因為他們相信施含元一個人就已勝券在握。”
就像是為了印證楊清音的判斷，數十里外的旋風暫停腳步，劇烈地搖晃了幾下，每次搖晃都向左右各分出一股小旋風，很快就變成一大十小，呈扇形撲向野林鎮道士們占據的山峰。
一名道士從東北方飛來，很快超過十一股見風長，在十里外大聲道：“眾道士聽令，三千正統道士和五萬修士之領軍者、望山誦經科施含元道友有旨：你等叛道，或非出于本心，即時俯首投誠，還可獲一線生機，冥頑不化者，絕不可恕。”
傳令道士目光掃過，轉身飛走，十一股見風長分散得更廣泛。
野林鎮道士雖然希望祖師能出面主持公道，可他們絕非墻頭草，只要左流英還坐鎮道統塔，誰也不愿意回去，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一個人逃走或是驚慌，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召出了多件法器，等候決戰的命令。
慕冬兒詫異地望著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法器，心中第一次對道士產生了好感，他們雖然神情冷漠，平時喜怒不形于色，對罪魁禍首昆沌抱有可笑的期望，但他們絕不怯懦，做出決定之后就會堅持到底，即使面對死亡也不退卻。
“你說得沒錯，咱們沒有別的選擇，讓他上吧。”申己看向三魂怪中的道一，心中的不安還是沒有去除。
楊清音點下頭，沒有立刻命令三魂怪出戰，而是轉過身，對全體道士說：“天下沒有現成的藏身之地，野林鎮能向你們提供的只有接納與斗志，所謂的‘安全’不是設計出來的。是打出來的。對面有一位服日芒道士，我請大家放棄無謂的防御，等我的命令，用盡全力進攻。就當這是你死前的最后一擊。”
這樣的動員令可能會將普通人嚇得斗志全無，道士們卻默默地點頭，如果是一群吸氣道士，或許會表現得更激昂一些，他們卻只是做好準備。
楊清音取出霜魂劍碎片。揮手拋在空中，與隱形的黑凰共同施法，發出一團太陰之火，在冷火的炙烤下，溫熱的碎片越來越紅，突然幻化出完整的劍身，與它被毀之前一模一樣。
霜魂劍鍛造之初只是一柄六品三級的法器，歷經招魂和芳芳的長久修行，它已經今非昔比，即使只是一塊碎片。也能容納極強大的力量。
山峰另一邊的小青桃與她帶來的數百名修士一同施法，雖然他們的實力跟道士比不了，卻不肯露怯，數百道法術在小青桃手中合而為一，射向光芒閃耀的霜魂劍，暫時停駐在里面。
這是道統五行科常用的戰術，集合眾人之力于一體，與魚龍陣頗有幾分相似，但是不用合體，力量強弱不僅在于人數。更取決于集力的法器。
一般的法器頂多容納十余道法術，轉化之后能發揮出五六成力量。
小青桃練軍多年，與手下的修士合作無間，才能將他們的法術都收在自己手中。剛來野林鎮半個月的五百多名道士卻只能通過法器合力。
“施法。”楊清音下令。
從后方的野林鎮飛來第一道法術，那是飛飛和滅世在施法，他并不膽小，只是不好意思站在一群道士中間，因此留在鎮里，楊清音剛一召出霜魂劍。他就準備好了法術。
山頂的道士們陸續施法，開始還都有點保守，擔心空中的大劍承受不住，待到發現它一點事沒有，才開始全力施法，人數也越來越多。
霜魂劍在蓄勢，掌控最后一道關卡的人是楊清音，大聲道：“太少了，大家都加把勁兒。”然后對不遠處的三魂怪說：“你可以動手了。”
三魂怪沒動，道一倒是早已做好準備，可是另外兩顆頭顱不動，他也沒辦法，只能怒吼一聲“懦夫”。
慕冬兒沖過去，“禿子，你怎么不動？”
聽到禿子這兩個字，妖二哼哼了兩聲，“我倒是想啊，可魔三不同意，就憑我和道一兩顆頭，力量不夠啊。”
魔三生著獸妖的模樣，脾氣卻最溫和，“抱歉，我得等萬子圣母的命令，這是我的職責。”
“在望山你們不是跟道士戰斗過嗎？”慕冬兒氣憤地說。
“倉促應戰，非我本意。”魔三輕聲說。
楊清音詫異萬分，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沒想到問題出在三魂怪上，“你不是裴子函的魂魄嗎？怎么會如此束手束腳？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或許我是裴子函，但我不記得他從前是什么性格，只記得自己對萬子圣母的承諾。”
楊清音啞然，這三只魂魄保留最本真的性情，禿子沒什么變化，申庚去除了道士的掩飾，暴露出嗜殺的本性，裴子函的真性情卻是背叛龐山之前的過度謹慎。
“裴子函，你就不能做一次正確的選擇嗎？”另一邊的小青桃喊道。
魔三對誰的催促都不在意，低頭沉思，還在猶豫不決。
楊清音沒辦法，正要提前動用霜魂劍里的法術，空中響起一個聲音，“想要萬子圣母？來了。”
消失一段時間的異史君從天而降，滿臉怒容，在他身后站著竹竿似的萬子圣母，面帶微笑，身邊卻沒有侍者。
“渾水一塊趟，誰想嫁禍給我，我就把誰拉進來。可以了，開打吧。”異史君舉起手中的魔魂珠，毫不客氣地奪取指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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