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第九百一十八章 左流英的挑戰
先到皇京的是左流英,孤身一人,戴著草帽,身穿道袍,步行進城,像是一名飛得太久過度勞累的散修。
皇京的繁華景象想必給左流英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他走得很慢,好像在自家的庭院里閑逛,如織的行人不過是一個個需要及時避開的小動物。
十幾天過去了,皇京仍處于高度興奮狀態,人人都感到精力充沛,都想做點什么,街頭巷尾傳揚著種種奇聞逸事:某條胡同里癱瘓多年的張老漢突然能下地行走了,跑到城外逛了一整天,將家里的兒女急得團團轉;誰誰家的傻兒子突然開口叫爹娘,看書過目不忘,儼然是一位小才子;數千里以外一名惡名昭著的散修,受到感召來到皇京,離城一百里突然羞愧難當,落在地面上梆梆磕頭懺悔,歷數自己多年來的罪過,然后坐地而化,死后嘴角含笑……
符箓之城變成了神奇之城,不可思議的事情雨后春筍般涌現,如今這里幾乎沒有禁忌,卻無人趁機作亂,地面上的行人雜而不亂,互相謙讓,天上的符箓師和散修自覺地分出高低層次,這與實力無關,而是先到的人飛得高些,后來的人飛得低些,有些人比較謙卑或者是疲倦了,就在地上與凡人走在一起。
奇異的是,陽光照樣能射到地面,空中飛行的人再多,也不會對皇京產生壓迫感。
城里已經沒有空房子了,后趕來的散修和符箓師只能在城外租房,有些人干脆施法造出新房子,每天他們都會至少進城一次,圍著道統塔飛行一周,然后再回住處修行。據說效果會因此倍增。
走在這樣一座充滿法術氣息、到處都是奇人異事的神奇之城里,戴著草帽的左流英毫不惹人注意,即使他能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行走自如,從不與任何行人接觸,這點小小的特別之處也沒有引來一道目光。
只有那些法力同樣高強的道士,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
事實上,左流英剛剛在路面上出現,離城還有數里時,就有兩名道士逆行從城里飛出來。此后一個留在離地百丈的低空,一個飛在千丈的高空中,跟著左流英一塊進城。
左流英感覺到了彌漫在周圍的充沛法力,不像第一天那么咄咄逼人,也不再有生殺予奪的霸氣,變得極為柔和,融合在空氣中,附著在每一粒灰塵上,它不是天地靈氣,更不是不潔之氣。像是輔助修行的奇香異膏,令凡人心情愉悅歡樂,令修行之士寧靜少思。
走進城門的一剎那。左流英從無處不在的法術當中分辨出一道獨特的跡象,它不像一般法術那樣連續不斷,而是一個個分布不規律的小點,隱藏在重重法術背景之中,就像是以墨涂黑的紙張上又重重加深了幾個黑點,只有對著陽光,選擇最適當的角度,才能發現這些點的存在。
左流英相信。這些法術之術必然早就存在,只是他之前受實力所限察覺不到,他走得很慢,并非在觀察世態人情他對這種事從來不感興趣而是在追逐并欣賞這些小點,在一片含糊不清的背景中將它們逐漸分離出來,走過三條街之后,他能準確地描述這些法術小點的外形了,又經過五條街。在避開一群滿街亂躥的小孩子之后,他可以說出小點內部的某些細節。
如果只是為了逃避法術,認識到這種程度就足夠了,如果是要斗法,這還遠遠不行。他必須認清這究竟是什么法術道統法術萬變不離其宗,昆沌的境界再高。施展的也必定是已有的法術,他只是技巧更高超,能騙過服月芒七重道士的天目。
左流英走得更慢了,但是于事無補,他只能做到這一步,眼中所見仍是一個個麻雀似的小光斑,里面隱藏著五到十條法術,他一條也認不出來,自然也就無從抵御。
他走進道統塔下方的街道,這里是整個皇京極少數的安靜之地,那間小酒館還在,沒有被沖天而起的光柱破壞,如今已成為類似于圣地的場所,百步之內的居民都自覺搬了出去,由官府給予豐厚的補償。
這里同樣沒有禁止入內的命令與要求,凡人與修行者自覺自愿地避讓。
因此,當左流英走進這條街的時候,前方空無一人,他就在邊緣止步,站了好一會,慢慢地身后聚了一群人,然后天空中也停下一群散修和符箓師,都覺得這個戴草帽的家伙有點特別,但是誰也沒有猜到他的用意,直到有人認出他的身份。
“左流英,他就是左流英!”
切切私語像是秋天的野火迅速燒遍草原,雖然相當多的修行者和絕大多數凡人根本不知道左流英是誰,還是受到氣氛的感染,生出強烈的期待感,可誰也不知道期待的是什么。
從小酒館里走出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道士,面對左流英,前行七步,停止了大概半刻鐘,又緩緩后退七步,再次駐足,這回停留的時間更短,轉身回到小酒館里,整個過程中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做出施法的姿勢。
街道兩頭的觀者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卻熱血澎湃,隱隱感覺到了什么,空中的修行者們依據自身實力,看到的情形各不相同,但是都清楚這兩人剛剛進行了一場斗法。
“道統想讓左流英開口,左流英則要保住自己的泥丸宮,好一場精彩的幻術之戰。”空中一個聲音說,終于有人看清這場斗法的真相。
天上地下齊齊地發出“哦”的聲音,雖然一多半人從未聽說過幻術是什么,對他們來說看不見聽不到的法術就不能算是法術。
“到底誰贏了?”人群中的疑問此起彼伏,這個問題倒不用空中的強者回答,“笨蛋,左流英到現在也沒開口,當然是他贏。”
直到這時,“左流英”這個名字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才終于有了實際意義。因為他有一段故事:在一場極少人看懂的斗法中戰勝了道統的代表。
有了這樣的開端,各種小道消息開始像大量蚊蟲在盛夏的草叢中飛舞,打破了上下的隔閡,在修行者和凡人之間來回傳遞。
左流英從前的身份,以及種種或真或假的事跡都被翻了出來。
于是,站在街上的草帽道士變得更真實了。
第二名道士從小酒館里走出來,是名五十多歲的老者,身材高瘦,臉上總像是籠罩著一層陰云。有修行者認得他是牙山宗師,申藏器的名字很快傳開了。
申藏器站在酒館門口,面朝百步之外的左流英,沒有前進,也沒有后退,嘴里不說話,手中不持法器,就那么站著。
這場斗法持續的時間更長一些,將近半個時辰,地面上最有想象力的觀眾也看得厭倦了。很多人開始各忙各的,臨走時拋下一句:“有結果了告訴我。”
空中的修行者幾乎都留下了,而且越聚越多。即使跟地面上的凡人一樣看不出所以然來,也不好意思離開,因為那意味著實力孱弱、眼光不準。
曾經解說上一次斗法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語氣里滿是嘲諷,“看不懂的人自覺一點,別留在這里裝樣子,瞧眼神就知道你們是群糊涂蟲。”
極個別修行者羞愧地離去,大多數仍堅守原位。或請求、或激將,七嘴八舌地讓那人解說地面上的單調斗法。
“這仍然是幻術之斗。”那個聲音也不客氣,可他只出聲不露面,誰也不知道他藏在何處,“這兩人都是服月芒七重,表面上勢均力敵,不過左流英多年來早已習慣不用法器,頭上的草帽只是凡物。牙山申藏器看對方不用法器。自己有法器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就在這一點上落于下風。他是正統的道士,法器越多施展出來的法術越強,突然間不用,就像用慣刀劍的武夫改為赤手空拳。實力自然要打些折扣,雖然只是一點。卻能決定勝負……”
此人說得頭頭是道,觀者紛紛點頭,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小酒館門口,牙山宗師申藏器深吸一口氣,開口說:“山外有山,左道友居然真的另辟蹊徑,可敬可佩,申某甘拜下風。”
申藏器果然如那人預料的戰敗,氣度卻獲得修行者們的一致認同。
連服月芒七重的宗師都敗了,觀者的期待值急劇上升,目光全都投向道統塔,尤其是第一日曾經親眼見過祖師的人,更是心跳如鼓,以為還能得到第二次幸運。
因此,第三名道士從小酒館走出來時,幾乎沒人注意到。
那是一名少女道士,看樣子只有十六七歲,容貌極美,卻有凜然不可侵犯之意,說話聲更是清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就連一些修行者也跟凡人一樣自慚形穢,不好意思看她太久。
“祖師接受你的條件了。”女道士說,原來她出來不是與左流英斗法的,“請讓慕行秋過來吧,我也很想見見他。”
左流英沒吱聲,空中的那個聲音哈哈大笑,“還是昆沌技高一籌,不,兩籌,左流英連勝兩戰,自以為保住了泥丸宮,沒料到昆沌早已趁虛而入。老巢失守,再戰無益,左流英你可是輸得徹徹底底。”
這人直呼祖師之名,顯得極不客氣,終于惹得修行者不滿,成千上萬雙眼睛都在找他。
“別找了,老子是異史君,來向昆沌宣戰的,野林鎮……哎呦……”聲音消失了,誰也不知道異史君的去向。
左流英終于開口:“三日后,慕行秋來向道統祖師挑戰,以燃香為記,他若能在一柱香時間內不敗,就算他勝,請祖師十二年內清靜無為,他若堅持不到,自愿交出全部魔種,其本人任憑祖師處置。”
“祖師應戰。”那名女道士說。
天上地下,群情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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