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第五百一十章 白色的城
“飛跋,你是怎么從牙山逃出來的?”
慕行秋認出了飛跋,平淡的一句問話卻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劇烈反應,五十丈高的墻頭上響起一聲憤怒的嚎叫,巨大的“蝙蝠”貼著城墻表面迅速向下爬行,黑色斗篷沒有下垂,而是盡職地的覆蓋著半妖的身軀,更像膜狀的蝙蝠翅膀了。
眨眼之間,飛跋爬行到離地面只有一丈多一點的位置停下,仰起頭,露出兜帽里的面孔,盯著下方的慕行秋,“叫我……叫我異史君!”
又一個把自己當成異史君唯一繼承者的妖奴,跟殷不沉等妖相比,飛跋是最不自信的一個,聲音中努力顯出滿腔的怒火,卻怎么也無法掩飾嚴重的惶惑與恐懼,他害怕的不只是眼前的道士,還有早已消失多年的真正的異史君,光是提起這三個字,就足以令飛跋膽戰心驚。
恐懼越深,越要霸占“異史君”這個名字,這就是飛跋的想法,也是大多數妖族的想法。
慕行秋沒有抬頭,壓了一下頭頂的草帽,“抱歉,道士的記性太牢固,我沒法忘記飛跋這個名字。”
飛躍的模樣沒有太大變化,就連那種躲躲閃閃的眼神也還在,可他不再是從前那個沒有還手之力的獨腿小妖了,手腳吸在城墻上,嘴里發出威脅的嘶嘶聲,卻沒有立刻做出行動。他在猶豫。
跟那些初掌大權尚不知如何御下的首領一樣,飛跋滿腦子都是威嚴的詞句和殘酷的手段,卻在權衡選擇的過程中失去了最佳的表現機會。
慕行秋由此知道。不管自稱異史君的聲音有多么高亢,飛跋骨子里還是一只懦弱的小妖。
竹竿似的萬子圣母開口了,好像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氣氛的緊張,聲音隨意得像是在跟最熟悉的姐妹們說話,“檢查完了,沒問題。這頭麒麟還真是美麗,等它死了。我要把它整個釘在墻上,就在大床的對面。每次生育的時候我都要看著它,或許能生出好看一點的東西來。”
跳蚤仰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女妖王,立刻跳到慕行秋身后。
“哈哈,它能聽懂我的話。更有意思了,這個呢……”萬子圣母說出一連串的奇怪語言,大概是某個部族的方言。
跳蚤沒有反應,它是龐山靈獸,熟悉道士們的語言,對妖語一竅不通。
萬子圣母失望地輕嘆一聲,轉向城墻上的飛跋,女妖王的個子比半妖停留的位置還要高一點,“異史君。可以進城了嗎?你知道我不能站得太久,我需要我的床。”
這一聲“異史君”終于緩解了飛跋心中的怒意與猶豫,“可、可以。待會我要讓道士見識一下我的……我的本事。”
“那太好了,我正需要解解悶兒。”
飛跋順原路爬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城墻后面。
萬子圣母走到低矮的城門前,彎下身子準備進去,在邁步之前她對慕行秋說:“你會毀滅整個冰城嗎?”
“我受邀而來,是冰城的客人。不是來打架的。”
“你帶著詛咒,你去過的地方都會被毀滅。即使你不想,也有其它力量代勞。”萬子圣母的腦子或許真的因為生育太多太頻繁而被毀壞了,說起毀滅,她居然露出心向望之的欣喜微笑,“冰城坍塌將是一幅壯麗的場面。”
萬子圣母鉆進城門,骷髏燈籠留在門口監視著客人。
慕行秋轉身看著跳蚤,疑惑萬子圣母剛才到底檢查出特異之處沒有,這名女妖王看上去迷迷糊糊,說話卻有些玄妙,而且能統治冰城多年,絕不可小覷。
冰城占地不大,為了容納妖民,只能向地下、地上同時發展,這里有妖族當中少見的高樓,地洞也深得多,到處都是白石建造的高樓與臺階,白茫茫一片,幾乎纖塵不染,走過之后連腳印都不留。
道士的記憶力遠超普通人,可是在第十七次踏上一段新臺階之后,慕行秋已經無法準確想起出去的路徑了。
與臺階同樣眾多的是圣母后裔,那些長相極度相似,只是年紀與性別有所差異的妖族,站在家家戶戶的門前,恭敬地向圣母行禮,甚至跪下親吻她走過的地面,對跟在她身后二十幾步的道士,卻是滿懷憎恨,一名看上去六七歲的小妖遠遠地向他吐口水。
隨著高度上升,慕行秋終于見到一些不一樣的妖族,他們都是冰城的來客,各懷心事,有的為避難,有的來尋找新首領,還有一些只是隨波逐流。他們對道士的態度跟圣子湖對岸的群妖更相似,即使不喜歡慕行秋,也對他心懷懼意,無論長幼,沒有妖敢對他吐口水,大都躲在門窗后面往外窺視。
將近半個時辰之后,漫長的路終于走完,萬子圣母看著自己的宮殿自言自語:“最后一次,這是我最后一次出城。”
宮殿高大而寬暢,大概是整個冰城唯一顏色豐富的地方,墻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帷幔,有一些艷麗得刺眼,帷幔之間鑲嵌著數量眾多的動物尸體,基本都是奇形怪狀的異獸,其中幾只非常古老,早已滅絕,慕行秋只在道統的書籍中看到過圖形。
歷代萬子圣母的愛好顯然都差不多。
宮殿里沒有王座,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大床,萬子圣母一進來就被身高只有她一半的子孫們抬到床上,軟軟地靠著枕頭,露出舒適至極的神情,似乎再也不想下床了。
床以及床上的一切都是紅色的,床前的幔帳已經拉開,方便圣母觀看,四周站著至少一百名仆從。站立的位置非常講究,或遠或近,或高或低。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很快看出他們的地位差別。
慕行秋止步,站在大床對面,目光掃過,仍然沒有發現蘭冰壺。
跳蚤貼著慕行秋站立,面對太多的顏色與獸尸,它感到緊張。
飛跋從床后走了出來,穿著殿內唯一的黑色衣裳。低低地彎著腰,走路一瘸一拐。假腿踩在白石地面上咚咚地響,像一只緩步走向食物的兀鷲。
他走到慕行秋對面,用夸張的姿勢揮了一下左手,整個身體飛了起來。懸在半空中,比慕行秋稍高一點,可以平視了。
“只有我能在冰城隨意施展妖術,我不用再怕……怕你。”
慕行秋暗暗試了一下,內丹運轉很正常,經脈也沒有受影響,法力能夠迅速傳到絳宮,泥丸宮的存思也沒有問題,可法術在離開絳宮準備成形的最后一步發生了凝滯。即使只是召出百寶囊里的一只普通法器也變得非常困難。
不過還好,左腕上的霜魂劍仍然呼之欲出,有芳芳的魂魄相助。慕行秋能以少量法力施展強大的法術,于是他笑了一下,“我不是來殺你的,也不是來搶東西的,你本來就不需要怕我。”
“就算你想殺我,我也不怕!”飛跋怒聲道。
“是牙山道士把你放出來的嗎?”慕行秋問。左流英和周千回這時候可能剛剛趕到牙山,肯定不是他們兩人將半妖救出來的。
“我不需要釋放。我憑自己的本事大大方方離開牙山的。”
慕行秋猜到了,“道統與漆無上交戰,牙山大多數道士離山保護洗劍池,你就是那時候逃出來的。你甚至不算是囚徒,牙山榨干了你的記憶,把你隨便扔在了附近的山里。”
飛跋的臉色騰地紅了,潮濕的眼睛卻更顯憤怒,“胡說!牙山道士太笨,記憶是我主動交出去的,他們只關心洗劍池水的下落,沒有注意到卷軸上的魔文。我早就可以離開牙山,只是想在那里安安靜靜地練功。”
飛跋猛地挺起身子,一下子比慕行秋高出一大截,張開雙臂,像是在對天上的神靈祈禱,“我成功了!我練成了魔尊正法,成為天下第一妖,再也不怕任何道士!”
躺在床上的萬子圣母鼓掌,奴仆們也跟著鼓掌,“好,說得好,我就需要這樣的場景解悶兒。”
飛跋很享受掌聲,保持直立的姿勢,等掌聲消失才慢慢地又彎下腰,信心倍增,“現在不是你想不想殺我的問題,是我該不該殺死你。”
“蘭冰壺呢?她請我來就是為了讓你殺我?”
“你是一件禮物、一件供品。”飛跋露出他最喜歡的殘忍微笑,“我要用你做一次嘗試。你不是對化妖之術很感興趣嗎?我就滿足你的要求。漆無上是個笨蛋,沒有魔尊正法,化妖之術永遠也不可能完善。”
萬子圣母又一次鼓掌,不知是對哪句話比較滿意。
飛跋受到鼓勵,聲音更加高亢,甚至變得有些尖銳,“所謂化妖之術就是魔尊正法里的再滅之法,只是加入一點變化。”
“‘一點變化’是蘭冰壺教給你的吧?”慕行秋就像是最挑剔的觀眾,總是不客氣地指出戲臺上的各種錯誤。
漆無上聚集大量妖術師鉆研化妖之術,沒有這些基礎,飛跋絕不可能在逃出牙山之后的短時間內對再滅之法進行改造。
慕行秋說到了痛處,飛跋臉部扭曲,幾度掙扎,還是放棄了爭辯,而是大喝一聲:“帶出來。”
數只妖仆從一座小門里走出來,抬著一張椅子,上面坐著僵硬的裴子函,他可能是從另一個方向進城的,跟慕行秋不同路。
裴子函喘息粗重,看了一眼慕行秋,什么也沒說,目光立刻轉向飛跋,“你承諾過。”
“你真要當一只純粹的妖?”飛跋問,聲音正常多了,終于顯出他所期望的高傲。
“這是我唯一的追求。”
“好。”飛跋看向慕行秋,“仔細看著,很快這就是你的下場。”
飛跋落地,蹣跚走到裴子函身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額頭上,手背上浮現出大量古怪的文字。
春節安排:春節不回老家,所以時間夠用,也為了滿足本月全勤(請大家理解,訂閱不多,全勤對我還是很重要的),所以每天還是兩章,但是發稿時間可能更不固定,大家可以等春節之后一塊看。謝謝所有讀者一直以來的支持,祝大家新春快樂、闔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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