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第五百零七章 妖斗
殷不沉沒有經受住勸說,跟著羽王在山谷里轉了一小圈,回來之后面若冰霜,站在跳蚤身邊再不肯離開半步,對羽王更是怒目而視,“你得罪我了,記住,你得罪我了。”
羽王冷笑一聲,他不喜歡在地面上步行,展開翅膀飛到山崖上的一處巢穴里,與飛妖族們待在一起。
谷內沒有冰雪,也沒有花草樹木,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浮灰,一步一個腳印,被上千只妖族踩來踩去,也沒有變得踏實一些。殷不沉彎曲膝蓋,看著臟兮兮的靴底,還沒進入冰城,對它的印象就變得更差了,覺得城內肯定更臟。
“怪不得道統這么多年都沒攻下冰城,是嫌這里太臟了吧。”殷不沉抱怨道,跳蚤矜持地扭過頭去,警覺地不讓任何妖靠近自己,更不準任何一只手摸過來,殷不沉也不行。
“好驕傲的畜牲。”殷不沉低聲說,“什么龐山鐵麒麟,就是一匹坐騎而已,還不是被道士踩在腳下?要是生在妖族的地盤上……”
“進來吧。”地洞內傳來慕行秋的聲音,殷不沉立刻換上一副欣喜的笑容,剛要走進去,跳蚤卻搶在了他的前面,妖族地洞的門都比較大,足以讓跳蚤輕松通過。
殷不沉跟在后面,看著麒麟鋼鐵般的蹄子,謹慎地保持著距離。
“你們跟我住在一個洞里。”裴子函軟綿綿地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堆已經腐爛到一半的肉,“太多妖族涌來,冰城又不肯接受。這里的住處非常緊張。”
“可是只有一張床。”殷不沉雖然喜歡地洞的干凈,但是覺得它實在太小了些,尤其是跳蚤進來之后,更顯得狹窄逼仄了。
“我睡不了床,我想慕道士也用不上……”
“跳蚤站著睡覺,更用不上,那我就不客氣啦。”殷不沉幾步跑到床邊。脫靴坐上去,雙手揉腳。舒服地啊了一聲,“我想起從前的那個人奴了,叫什么來著……每天都給我按摩,他擅長這個。可惜啊,他非要離開我。”
沒人搭理殷不沉,裴子函半躺在椅子上不言不語,慕行秋召出七八件法器,圈著自己和跳蚤環繞一圈,盤膝坐在離地五六尺的半空中,掏出一把金屑喂跳蚤。
跳蚤不緊不慢地舔食金屑,地洞里安靜了一會。
“我在老祖峰的時候從來沒見過鐵麒麟。”裴子函望著跳蚤,嘴唇微動。牙齒幾乎沒有張開,“這真是一種美麗的動物。”
“很美嗎?”雖然慕行秋就在這里,殷不沉還是忍不住反問一句。“我瞧也就是一般。論威武,比不上鐵脊蛟龍——不對,獸類應該跟獸類相比——比不上玄武,論精美,比不上西海神鵬,那絕對是天下最美的異獸。九色羽毛,中間幾乎看不到過渡。像波浪一樣起伏,冷不丁瞧上一眼,足以讓你眼暈……”
跳蚤吃完了金屑,輕輕地打了個響鼻,右前蹄輕輕在地面上一踏,澄黃色的眼睛盯向床上的半妖。
“可跳蚤會飛,沒有翅膀就能飛,這可挺少見,有些妖族能無翅飛行,異獸可沒有,了不起。還有它的四只蹄子,嘖嘖,從來就不沾一滴灰塵,永遠都這么干凈,連我都做不到……”
慕行秋咳了一聲,殷不沉立刻閉嘴,討好地向跳蚤笑了笑,直到它扭過頭,心里才放松一些,暗暗告誡自己:這頭畜牲絕對能聽懂人類語言,以后說話可得小心些。
慕行秋右手輕輕摩挲跳蚤的后背,這的確是最美麗的動物,如果只像殷不沉一樣隨意掃一上眼,當然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擁有天目的人才能看見麒麟滿身細小的鱗片所散發出來的奇異微光,像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火山噴發前的第一次震動,具有令人癡迷的神奇力量。
“我考慮好了。”慕行秋說,看著十幾步之外的裴子函,“我的回答是不。我受邀而來,不是為了參與妖族之間的爭斗,更不是為了取得妖族的崇敬,我會在這里等待蘭冰壺的消息。”
如果一切都如慕行秋所預料的那樣,蘭冰壺是不會來見他的,她應該一得到消息就前去偷襲千里之外的魔侵道士。但慕行秋仍然不想卷入妖族的明爭暗斗,更不想幫助裴子函。
裴子函眨眨眼,表示理解,殷不沉在床上跪坐,直起身子說:“妖族崇敬你?誰跟你說的,千萬別信……”殷不沉瞧了一眼幾乎癱瘓的裴子函,心中還是有點忌憚,及時閉嘴。
“說吧,別在意,說說你都看到、聽說了什么。”裴子函擠出聲音。
殷不沉爬到床邊,套上靴子,走到慕行秋身前,毫無必要地壓低聲音,“我在谷里走了一圈,這些妖全都瘋了,他們把我當成十惡不赦之徒,狠不得把我活吞了,可是卻把你當成……當成……”
“當成什么?”
“當成魔族再世。”殷不沉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這么一想,妖族的確有點崇敬你,但更多地是怕你,他們都說你在妖山口吃下了巨妖王給予的魔果,為了不暴露真相才合伙演了一場戲,其實你不僅化妖,還變魔了,只是時機不到,還不能顯出真身。”
殷不沉的說法更靠譜一些,妖族不可能崇敬一名道士,他們崇敬的是魔,強大得能夠擊敗道統,就像漆無上,如果他成功守住妖都和妖山口,犧牲再多的妖兵也會被原諒,甚至會被當成強大力量的象征。
裴子函自己沒說這些話,讓殷不沉轉了一圈之后主動傳達,也是為了增強可信性。
“山谷里至少有七十個部族的長者。巨妖王死后,他們都在尋找新的領袖。”裴子函艱難地開口介紹,“冰城、占魔山、舍身國都在爭搶這個位置。可沒有誰比你得到的支持更多,當然,從來沒有妖將這句話說出來,但是許多地位尊貴的大妖都相信你是魔族,這比最久遠的家世還要有用。”
慕行秋了笑了一聲,想起自己在龐山總被認為身懷魔種的經歷,看來他是擺不脫魔的嫌疑了。“我退出了道統,但我仍然是道士。”
“蘭冰壺也是道士。”裴子函說。沒提自己從前的道士身份。
洞外傳來喧鬧聲,過了一會,羽王伐東拽門而入,站在臺階上。彎腰對洞內說:“打起來了。”說罷轉身走出去,將門關好。
殷不沉嚇了一跳,“這是來殺我的吧,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他們都以為是我破壞了巨妖王的整個計劃,其實……其實……慕行秋,你不會袖手旁觀吧,我可是跟著你來這里的,我要是被殺死了。你的面子也不好看……”
慕行秋噓了一聲,側耳傾聽,殷不沉也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甚至壯起膽子走上門口的臺階,歪著頭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嘿,原來他們是互相打起來了,跟咱們沒關。”殷不沉松了口氣,“可這也太巧了吧。咱們剛來一個時辰,妖族就發生了內亂——慕行秋。你還真是到哪哪出事。”
慕行秋沒吱聲,他聽到的聲音更多,知道這不是一場意外的暴亂。
“冰城將大家的耐心都耗光了。”裴子函對外面的喧鬧更是沒有表現出一點意外,“我不知道蘭冰壺為什么要這樣做,但她用萬子圣母和異史君的名義招來各大部族,又不肯放他們進去,這里面必然藏有陰謀。慕行秋,你是蘭冰壺親自請來的,如果冰城肯讓你進去,這份邀請就是真誠的,如果連你也進不去——你就該小心了。”
慕行秋仍不吱聲,甚至收回了超常聽力,到目前為止,他掌握的信息太少,不想對此做出任何判斷。
殷不沉聽得津津有味,幾次想要推門出去,最后都忍住了,地洞的門是傾斜的,外面猛地發出一聲巨響,像是某只大個頭的獸妖倒在了上面,殷不沉嚇了一跳,急忙走下臺階,再不想出去了。
“這到底是哪伙跟哪伙啊?”殷不沉問,到現在他也沒聽明白。
“一伙妖族想要攻進冰城,一伙妖族想要阻止進攻,以此討好萬子圣母。”裴子函緩慢地動了一下,“還有什么都不為,只想趁火打劫的,這就是妖族的戰斗,一開始還有理由,慢慢就不需要理由了。這也是為什么大家懷念巨妖王的原因,不管他有多殘忍,總能給出一個理由。”
殷不沉明白了什么,慢慢轉向慕行秋,“他們不只認為你是魔族再世,還把你當成了巨妖王的繼承者。殺者取得被殺者的力量,這是妖族的一條古老傳統,我還以為已經沒有妖族當真了呢。”
慕行秋仍不吱聲,甚至沒有辯解說漆無上并非死于自己之手。殷不沉當時就在現場,如果連他都認為巨妖王是被慕行秋殺死的,其他妖族就更不會接受別的說法了。
將近半個時辰之后,外面的廝殺聲結束了,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靜,好像所有妖族都死光了,或者是離開了。
殷不沉再一次走上臺階,貼著門板傾聽,“真是奇怪,到底哪伙打贏了?羽王跑哪去了,也不進來說一聲。”
嘭!第一下鼓聲響起,殷不沉跳到慕行秋身邊,差點要鉆到跳蚤的肚子下面,被麒麟用兇惡的眼神逼退了。
嘭!第二下鼓聲響起,裴子函費力地坐起來,身下的椅子咯吱直響。
嘭——嘭——嘭、嘭……鼓聲逐漸加快,然后群妖的聲音響起來了,開始時與鼓聲混成一團,很快就獨立出來,變得十分清晰——
“魔王!魔王!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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