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第二百七十五章 道士的漏洞
十六匹駿馬牽拉的戰車仍然不夠快,曲循規毫不猶豫地示意三名符箓師祭符,將三名執旗衛兵扔下去,好讓戰車能夠在逃亡的路上遙遙領先……決戰已經過去好幾天,曲循規仍然在做這個夢,醒來之后對道士充滿憎恨。
在他的夢里,戰場上空布滿了烏云,道士們坐在上面,俯視戰場,像撥弄螞蟻一樣讓兩撥軍隊互相廝殺。每夢到這里,曲循規都會全身顫抖,憐惜的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他自己,皇京龍賓會左輔大符箓師,絕不應該被當成螞蟻看待,左流英既沒有邀請他留在法壇之上,也沒有施展特別的法術保護他的安全,這是污辱、蔑視與打擊。
曲循規滿心怒火,卻不敢發作,像一個被大人欺負的孩子,只能在沒人的角落里默默地詛咒,轉過身時還要露出純真的笑容。
面對兩名年輕的龐山道士,曲循規的臉上就是這樣的笑容,雖然松弛的臉部讓笑容有些走形,“貴客來訪,你們應該提前通知一聲,我好安排全軍列陣歡迎,雖然這場戰爭讓將士減少了一些,不過精心打扮一下,還是有些可觀之處的。”
楊清音不開口,她對這個老家伙沒有一點好印象。
慕行秋不在意曲循規的公開諷刺,看了看帳內的眾多將領與符箓師,又一次感受到層層疊疊的禁制,“你想要的東西我帶來了,我需要……”
“等等。”曲循規急忙阻止道士說下去,眼珠轉了兩下,揮手命令所有屬下都退出去,當最后一人從門口消失,他冷下臉來,盯著楊清音看了一會,似乎不太滿意有她在場,然后對慕行秋說:“慕道士想清楚了?”
“沒什么可想的,互取所需。”
曲循規又看了一眼楊清音,當著一名道門之女的面,有許多話不好說、不該說,但他忍不住,他活了一百四十多年,多半生都以謹言慎行聞名,隨著死亡的臨近,他變得急躁了,“這回你看清道士的真面目了?十幾萬年來,他們一直就是這樣,毫無憐憫地利用你,拒絕給予任何回報。‘你看得不夠遠’,這句話就是他們最強大的盾牌,可是當我想要看得更遠的時候,他們卻不肯幫忙!”
曲循規失態了,他將這也歸咎于道士,如果道士們肯幫助他延長壽命,他絕不至于懷有如此強烈的恐懼。
“如果道士們還不肯醒悟的話,盟友會越來越少,早晚變成孤家寡人……”
慕行秋抬起右手,打斷說到興頭上的曲循規,“除了交換記憶,我還要你派出二百名符箓師,今晚子夜幫我施放幾道禁制法術。”
曲循規很不習慣有話不能說,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凝視著龐山道士,“二百名符箓師,你的胃口可不小。”
“對你來說這只是小事一樁,因為你根本不在乎這些符箓師。”
曲循規冷酷的長臉上慢慢露出笑容,“我不在乎,可你在乎,所以我得考慮考慮。”
“考慮吧,我不著急,今天、明天,或者幾年之后,都行,我等你的回答。”慕行秋招呼楊清音,“咱們走吧,讓曲符師好好考慮一下。”
楊清音一下子就明白了慕行秋的用意,“那就走吧,首座不是要出門辦事嘛,咱們跟著去轉個幾年,估計曲符師也就考慮好了。”
曲循規哼了一聲,兩名年輕道士的伎倆實在太幼稚了,可是看著兩人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他發現幼稚的伎倆居然也有效,“等等……我考慮好了。”
慕行秋如愿以償,不僅得到曲循規的幾段記憶,還有兩百名符箓師的幫助,他用法術將自己被魔王之花侵襲那晚的記憶直接傳送給曲循規,這還是芳芳教給他的法術。
離開黃符軍營地,到了無人的荒野,慕行秋取出紙符,等它自行燃燒。楊清音一直沒弄懂兩人在交換什么,問道:“這個老家伙值得信任嗎?”
“曲循規希望道統越亂越好,巴不得我學會這些技巧,而且他不會當著一名道門之女的面欺騙道士。”
“哼,這就是你讓我跟來的目的?”
“我更希望帶著左流英一塊來,可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是。”
楊清音習慣性地撇嘴,低聲道:“朋友……我還沒承認你是朋友呢。”然后又抬高了聲音,“不就是不想跟我結凡緣嘛,直白說出來就好。我又不是傻瓜,秦凌霜剛死,你以為我有心情?別太自以為是,老娘過兩天就結凡緣度情劫,肯定不找你。”
慕行秋一笑,正要開口說話,手里的紙符化成灰燼,空中響起曲循規的聲音。
“念心科專事挑撥人心,本人也免不了受到影響,日積月累的結果就是瘋狂。睿智的大符箓師們想出了破解之法,那就是內丹。內丹為穩定之源,內丹弱小的幻術師更容易瘋狂,而內丹強大的幻術師卻能時刻保持清醒。”
楊清音聽得莫名其妙,“這算什么?內丹當然重要,還用他說?”
慕行秋噓了一聲,曲循規的這段話并無新奇之處,卻解開一個謎團,在洞里,念心傳人曾經說過修行念心幻術也有內丹要求,卻有意輕描淡寫,如果龍賓會的研究沒有錯,內丹對幻術其實也很重要。
曲循規的第二段聲音響起。
“一位內丹注神、幻境第八層的女道士,居然打敗了一名服月芒道士,經過多方探聽,大符箓師終于弄清了事情真相。幻術無法直接攻破內丹的防護,可所有道士的心境都有或多或少的漏洞,只要知道漏洞是什么,就有可能直入其心。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道果越高,漏洞越少,但終有一兩處無法抹去,據說那位服月芒道士七歲的時候曾經惹出過一場禍事,心中一直耿耿于懷,念心科幻術師就是利用這一點漏洞擊敗對手。”
曲循規的這段講述到此結束,龍賓會的本意是想從中借鑒對抗道士的手段,顯然沒有成功,因為慕行秋從來沒聽說過有符箓師能攻破道士的防護。
“符箓師們到底想做什么?”楊清音大惑不解,盯著慕行秋,“我知道我自己漏洞百出,可你休想拿我練習什么幻術。”
慕行秋笑道:“當然不會,而且我的幻術……”他的話還沒說完,下一段聲音開始了,來自曲循規的記憶,卻不是他的聲音,更加蒼老。
“道火不熄,從前還有一句與此對應的話,叫做‘魔種永傳’,魔種的確不死不滅,能夠被囚禁,卻無法被徹底消除。換而言之,魔種就是另一種長生之術。魔種頻繁現世,很可能是在尋找另一個出口,鎮魔鐘守衛森嚴,即使成功突破,也要面臨大批道士的圍剿,只有另辟蹊徑,才能躲過道統的伏擊。因此我猜測,魔種是在尋找一名合適的寄存者,這名寄存者或許將因此擁有長生之術。”
紙符的灰燼消失,曲循規的聲音也結束了。
兩名道士沉默了一會,楊清音說:“符箓師胡說八道,就算是真的,你們也不是魔種的寄存者,龐山已經仔細檢查過了。”
“我不擔心這件事,我在想道士的漏洞。”
“你想干嘛?”楊清音警惕起來,“你這可是背叛的想法。”
“這不叫背叛,這叫平等,就像我和曲循規,總得互有所需、互存忌憚,交易才談得成。我還是龐山弟子,無意背叛,但我不想永遠只依靠高等道士的指引。念心科發現了漏洞,龍賓會猜出了漏洞,可是怎么利用這個漏洞呢?念心傳人都被囚禁在洞里,龍賓會一直沒有大的作為,這件事不太容易。”
“那你也不準在我身上嘗試。”楊清音對三處丹田進行檢查,確保它們沒有遭到任何法術攻擊。
“我連方法都沒掌握,怎么做嘗試?”
兩人御劍向城內飛去,楊清音問:“你交給曲循規的是什么?”
“當年魔種侵襲我們九個人的場景。”
“龍賓會想從這里找出長生之術?太可笑了吧。”
“他們有他們的想法。”慕行秋知道事情不會就此完結,他交出的這段記憶可能會惹來許多麻煩,但他沒有多少選擇,必須在道統和龍賓會之間走鋼絲。
這天下午,亂荊山又有八名燈燭科道士趕到斷流城,全是老太婆形象,她們的幻形之術可比散修和一般道士強多了,慕行秋即使用天目也看不破。
只有孫玉露以真面目示人。
慕行秋交出了霜魂劍——他接受了這個名字——亂荊山女道士當著他的面,用二十七種燈燭火焰陸續燒炙劍身,口中念念有辭,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才告結束。
一名地位比孫玉露高得多的老太婆事后說:“果然是一把好劍,能容納成百上千,甚至更多的魂魄,真是奇怪,一名念心科弟子,居然煉出這樣一柄劍。”
初更時分,黃符軍二百名符箓師到了,圍繞城邊的大坑布置了七重禁制,一圈比一圈范圍廣大,為此甚至疏散了部分城內居民。
二更時分,楊清音、沈昊等人在空中就位,來回巡視,慕行秋也回到他七天來一直堅守的位置,他相信這里離芳芳的魂魄最近。
在一位亂荊山道士的幫助下,慕行秋不需要法劍也能浮空而坐,雙手捧著霜魂劍,準備接納魂魄。
他不打算過于相信亂荊山道士,也不想向龐山的兩位首座求助,他決定憑自己的能力做些嘗試。
或許亂荊山道士身上存在現成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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