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緣 第318章 守護
小肥章。
似乎有琴音響起,伴著外面嘩嘩的河水,和殿中香爐里的裊裊青煙旋轉,憂傷、無奈,又理所當然地歸于平靜,仿佛所有的人世紛爭,最后都歸于塵土。
他們側耳細聽,什么也沒有。
這琴音,是響在他們心里的。
一如之前每晚,他溫柔地彈給她聽。
那時候,他們覺得已經在長相守。
在外面,在這田野里,遠離黃家,遠離昝水煙,他們又恢復了從前的相知,似乎這一刻他們中間沒有隔閡了,任何言語都不用了。
最后他起身,輕輕地走了出去。
杜鵑也跟著走出去,送他。
他邊走邊說:“有空回去看看娘。她……很傷心。”
他的聲音有些苦澀,因為他聽見了娘對水煙的怨懟。
杜鵑點頭道:“噯。”
到外面,她對廚房的黃鸝道:“黃鸝,你跟哥哥一塊回去吧,晚上我不用陪。”
黃鸝聽了驚慌,想要說什么,被黃元用眼神制止。
他牽起小妹子的手,柔聲道:“走吧,別煩你二姐。”
黃鸝收聲,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杜鵑,“二姐姐,那我走了!”
杜鵑微笑,道:“走吧。”
跟在他們身后相送。
在門口,黃元回頭,認真對她道:“這不是我選的。”
杜鵑一愣,輕輕笑道:“是。這是我選的。”
跟著又加上一句,“所以,我沒怪你。”
她笑得淡淡的,若無其事,仿佛一切隨風化去,未在她心上留任何痕跡。
黃元定定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忽然轉身就走。
這次,他很決然,沒再回頭。
杜鵑望著兩人走入薄暮深處,仿佛琴曲的尾音,裊裊散入曠野,杳然無蹤,天地間唯有群山佇立、煙村朦朦。
怔怔地看著田野,想起前世李墩放下一切和她“私奔”,想起今生黃元曾經義無反顧地舍棄昝水煙,而選擇她,忍不住雙眼模糊……
清冷的秋夜,安靜的廟宇內,少女獨自用餐。
她吃得很香甜,昏黃的燈光照著她光潔無暇的面容,有淺笑浮現,那是在細品嘴里的菜蔬:蘑菇鮮美,小白菜爽脆甘甜,她覺得今晚味覺異乎尋常的敏銳。
她又想起前世,初次去到泉水村那天晚上,吃到地里現采的農家菜,那幸福滿足的心情。她一直吃,舍不得住筷。最后吃了個肚兒圓,晚上和李墩在門口走了好久。
想著那情景,她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吃了飯,洗了碗,便聽見院外有敲門聲,伴著一聲喊“杜鵑,是我。”
是林春來了。
杜鵑忙跑過去拉開門,一只毛茸茸的大家伙先竄了進來,是如風,跟著才是林春,笑問道:“吃過了?”
杜鵑道:“剛吃過。你這么快?”
一邊讓他進來,復又關上院門。
林春詫異道:“快么?我吃了飯還洗了澡才來的。”
杜鵑便端了燈,引他走入東廂房內,在桌邊坐下來。
放下燈,忽發現桌上一摞書,最上面厚厚一本是《大靖風云錄》,心下一轉,便猜想是黃元帶來的。
林春也看見了,將手中包裹放到桌上,道:“我也帶了書來。”一面解開包袱,一樣樣往外拿東西:有筆墨紙硯,有書,有熏蚊蟲的藥草等等,擺滿了一桌子。
杜鵑問道:“你沒畫圖樣?”
林春道:“我過來畫給你看。這樣容易改。”
杜鵑一聽也是,就收拾桌面。
林春幫她將書收去床頭放著,這里鋪開紙,研墨后用鵝毛筆蘸水,迅速勾畫起來,一邊畫一邊告訴她房屋格局布置、排水引水等等。
杜鵑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時插一句、問幾聲。
“還有個小閣樓?”
“就在右邊書房上面加蓋一間小木屋,很簡單的。你平常可以站在上面看遠景,夏天乘涼也好,睡在上面也好——安全,若有人進屋,上樓必定有響動,你就能聽見了。中間是天井,站在閣樓走廊上,向下能看見廳堂情形。”
“好是好,是不是太費事了?還有這水路,不過是小小一間宅院而已,弄這么大工程,至于嗎?”
“也沒弄什么呀!山邊上建屋,比不得平地上,春夏雨水多的時候,要防止山水下來,沖擊大了,可是要壞事的。這個必須考慮周全。”
杜鵑駁不出話,只得點頭。
林春繼續說,等全部說完,才道“就是這樣。”然后把目光投向杜鵑,似在問她滿意不滿意,若不滿意,有什么要求只管說。
杜鵑還能說什么?
她當然滿意,就是覺得太過周全精細了。
可細想想,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這是林春的本行,林家也多的是木匠,哪怕杜鵑只要求蓋一間小屋子,他也會投入全部心力專注進行,跟雕琢那屏風一樣專注;要他隨隨便便搭一間棚子起來,他做不到。
于是杜鵑道:“就這樣吧。再別弄復雜了。”
林春展開笑臉,道:“一點不復雜。”
杜鵑無奈地說道:“你當然覺得不復雜。”
林家現在的屋子,可是大氣上檔次的很,擱在她前世,那就是豪宅,還是原生態古色古香的、充滿文化藝術特色的那種,非一般豪華闊氣的宅邸可比。
她將圖卷起來,道:“我再看看,要改動明天再告訴你。”
林春忙站起身,道:“那好。我先走了。你早些睡。明天用的米糧和肉菜,我一早挑過河,你直接空手去就成了。”
杜鵑忙道:“大姐和小姨都說要送去,你就別挑了。”
林春并不和她爭論這個問題,往外走去。
夜幕下,杜鵑送他到門口。
他轉過頭,輕聲道:“早些睡。”
杜鵑點點頭,道:“你回去,要是碰見我大姐來,就叫她回去,說我不用人陪。”
林春忙道:“忘了跟你說,雀兒姐姐托我帶個信給你:說你不要她來,她就不來了,叫你一個人當心些,明天她過河去給你幫忙。”
杜鵑聽了放心,道:“那我就閂門了。”
眼看著他走上田間小路,才關了門回來。
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站在院子里,她仰望天空。
很好,今夜的星空很清朗,繁星點點,那一彎月亮也格外清晰,銀輝傾瀉,不比滿月少。
她靜靜地感受天地間的一切,心頭浮光掠影般晃過前世今生種種經歷,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真的什么都不想!
已經選擇了,就該放下;將來也安排好了,只管安心地往前走,她要含笑過每一天。
想多了,愁多了,那還是杜鵑嗎?
于是她什么也不做,不看書、不、不出去走動,也不回房睡覺,就這么站在星空下,沐浴著月光,體會山野的寂靜,夜晚的神秘!
外面,林春等杜鵑一關門,立即轉頭向河邊走去。
在河邊,他選了一棵樹,坐了上去。
他也靜靜地仰望星空,什么都不做。
沒有,他心頭自回蕩著簫聲。
他以為,現在的杜鵑是需要安靜的,不想被任何人打擾,也不想聽到天籟以外的任何聲音。所以,他在她收起圖樣的時候,不等她開口,就主動告辭。不但今晚這樣,以后也都是這樣,將來五年都會這樣。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沉靜,并沒有心愿達成的喜悅。
沒有情竇初開時的渴盼、焦灼、思念和痛苦的甜蜜,只是靜靜的注視。經歷前事后,他真正體會到杜鵑所說“若強求肯定會失敗”的感覺;眼看著杜鵑痛苦、煎熬,他也跟著痛苦煎熬,所受的一些兒不比她少。
這樣的日子,他再不要過!
五年,等他修煉五年再來吧!
這之前,他只要守護她。
守護她,而不去打擾她,讓她安靜地過五年。
如風被他叮囑守在廟外,因他沒走,它便閑不住,不時來樹下轉一圈,又在田野里奔跑,攆逐什么。
河水嘩嘩聲中,林春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他定睛朝田野里一看,從村子那邊過來幾個黑影。
正好如風跑回來了,他便“噓”了一聲,示意它安靜,自己則望著那幾個人影漸漸走近。
等近些了,他便聽出是桂香和青荷的聲音。
還有一人,他猜是槐花。
他想下去攔住她們,讓她們回去。略一想,又改了主意,覺得還是讓杜鵑自己打發她們的好。他不想露面,省得人又說閑話。還有,自從昨晚后,他已經察覺到槐花的心思,不想再見她。
想到昨晚,他忽然記起槐花說過的一句話,當時心神崩潰之下沒留意的,“所以,她才老是跟昝姑娘鬧這些疙瘩。”,還有“聽說那些有妻妾的人家都這樣的。”他猛然蹙眉,將手伸入懷中。
懷里,有三顆圓圓的鵝卵石。
今天傍晚,他到家后還在想著廟里的黃元,猜他去找杜鵑會怎樣。想到他,就想到昨天發生的昝水煙落水事件,目光便不經意地掃向門前水池。這時,他心里忽然一動,朝那塊石板走了過去。
他蹲下來,將石板抬起來又仔細察看了一番。
昨日石板滑落水中,留下幾道轍痕,因石板上下兩面都不是光滑如鏡的,一是為安放穩當,一是為了搓衣裳,所以他只當是石板下滑帶出來的,也就沒在意。
現在,他卻盯著那轍痕疑惑了。
若是輕抬石板,將圓圓的石頭塞幾顆到石板底部,那么,即使沒將石板挪出凹槽,人站上去,也能造成石板下滑。石板滑入水中,將圓石也帶下水,石頭便在岸邊留下轍痕了。
想畢,他果斷脫去上衣和鞋子,下去水池,在靠近石板的水底摸了起來。
手探入水底,那水立即淹沒了他的口鼻。
當初挖這水池時,為了保持池水清澈,杜鵑她們撿了許多石子鋪在池底,防止泥沙泛起。現在,林春一個個摸索那些石頭,憑感覺排查。摸一會,抬頭離開水面喘口氣,接著再摸。摸到大小形狀跟想象差不多的,就拿起來放在岸邊。
總共摸了十幾顆,他才爬上來。
然后,他又抬起石板,將那些石頭一個個跟轍痕對比。最后挑出三顆圓滾滾的鵝卵石,確定是它們了。
正忙著,忽聽見有人聲,是黃元和黃鸝回來了。
他急忙抓起衣裳和鞋子,匆匆跑回家。
他不知道,黃元也一直在想這事。當晚也是靈光一閃,第二天喊黃鸝和小順把溝又堵了,將水池舀干,滿池尋找,也沒找到和轍痕相吻合的石子,百思不得其解。
且說林春回家后,一直想誰會干這事,只想不出。
但無疑的,嫌疑人范圍擴大了。
因為若只是將石頭塞入石板底部,便很容易了,當時好些人都能做到。
那時想不出,現在看見槐花,想起她昨晚說的話,心思微動,靈光乍現,只是串不起來,形不成完整的思路,因而緊皺眉頭——
他要好好想一想、理一理!
那邊,桂香三人已來到廟前拍門。
杜鵑聽見后,并不開門,叫她們走,說自己想清靜。
桂香她們無法,隔著門叮囑了兩句,才走了。
林春便無聲微笑起來。
杜鵑總是這樣,從不為了情面而委婉。
若她客氣說不用她們陪,肯定又要扯半天。
待桂香她們走后,河邊才真正安靜下來。
在這群山環繞的山谷,在谷中田野的河邊,他和她,一個廟里,一個廟外,同看一片星空,同聽一條河的水聲。
他默默期待,五年后的愛情。
她靜靜祈禱,五年后的重生。
不要穿越,這是她穿越后的總結!
修煉今生,這是他失戀后的心得!
當天邊露出第一縷晨光時,河邊已經杳無人蹤。杜鵑打開廟門,回身又鎖好,然后朝河埂跑來。沿著河埂,她奔向西山,奔上山頭,漸漸由慢到快,最后提氣激射。如風不知從哪鉆出來,人來瘋似的跟她比賽。
杜鵑盯著如風,把它當成了目標,奮起直追。
一人一虎躍上山頂,沖入叢林深處。
接下來的日子,南山腳下的工地便熱火朝天起來。
等地基平整后,房屋各項規劃安置妥當,一塊塊大青石條板、一根根古老的樹木在數人合力下搬運來,杜鵑終于覺出那天晚上的不對在哪里了——
這還是蓋木屋嗎?
怎么看著跟蓋宮殿似的!
她匆匆找到林春,質問道:“你想‘金屋藏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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