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風流 第八百二十三章:忠義牌坊
金陵之上,陰霾重重。
緊張的氣氛已經蔓延開。
各部告急,南方各府縣亦是告急。
朱高燧一大清早就往徐太后那兒問安去了。徐太后的病已經加重,連續幾日臥榻不起,而越是此時此刻,朱高燧更覺得這位太后的重要。
亂賊已經拿下了兩廣,情勢聚變,朝廷此前擁有的優勢已經蕩然無存,這仗當然是要打下去,可是到底怎么打,朱高燧卻有點舉棋不定了。
某種程度來說,失去了賴俊,讓朱高燧陡然無人可用,這是他的窘境,所以眼下能依仗的,反而是那些靖難功臣了。
如張輔、徐景明,還有朱勇,乃至于如今備受冷落的丘福。
除了這些人尚還能領兵,其他人連考慮都不可能。
這就是朱高燧最郁悶的地方,也是明軍最大的弊病,這些年來,明軍內部,山頭林立,調遣一般的人,根本就壓不住這些倨傲無比的老丘八,唯一能調遣的,也只剩下這幾家人了,其他人縱是韓信再生,天縱奇才,一旦拜為將帥,只怕連兵都帶不住,還談什么行軍布陣。
朱高燧到了現在才看清了事實,他陡然覺得,永樂留給自己的盛世景象,也只是個景象罷了,里頭有不少都是爛(攤子,就比如這些靖難功臣。
而偏生這些靖難功臣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絕大多數人只服兩個人,一個是朱高燧的爹朱棣,如今朱棣卻是死了。另一個便是徐達。
沒錯,朱棣在北平的兵。幾乎都是徐達帶出來的,當年朱棣封燕王駐北平。徐達則奉命節制邊鎮軍馬,對大漠采取高壓勢態,也是駐扎于北平,徐達與朱棣既是翁婿,又是師徒,不但朱棣是徐達調教,北平的這些靖難功臣也大多是徐達的門下走狗,武臣和文臣差不多,都講究飲水思源。誰是誰那邊出身的,是哪個山頭,都得梳理好,不能亂,一亂,那便是不義了。
朱高燧于是愈發明白徐太后的重要,徐太后不只是太后,更是徐達之女,她代表的是徐家。從某種程度來說,也代表著軍中各個山頭的力量。
原來打來打去還是那么些個人。
從開國功臣延續下來的靖難功臣,如今又成為了輔國功臣,從開國到現在。其實打來打去還是這么幾家人,真是蕭瑟秋風今又是,教人惆悵得很。
明白了這個的重要。朱高燧就不得不更加賢孝了。
好在徐太后待他也是關有加。雖然重病纏身,卻也頗為關心自己兒子的處境。
“陛下。事到如今,依哀家看。整肅軍馬,護衛江西,已是刻不容緩了。”
“母后所言甚是,只是……”朱高燧嘆息,他突然有些念起賴俊的好來。
其實要打,兵還是有的,邊鎮那兒又調撥來了十萬人,江浙各衛勉強也有十幾萬,山東等地亦可撥發十數萬。至于京師之中,數十萬新軍是不能動的,其他的駐扎江西,還可一戰。
可是朱高燧感覺到,情勢并不樂觀,甚至有些糟糕。
朱高燧沉吟片刻,倒是有一件事想和徐太后商量商量:“兒臣覺得江浙、荊楚不比兩廣,那兒理學盛行,絕大多數人是良善士紳,對于亂臣賊子,素來是與之不共戴天,這諒山軍若是侵入了江西,不知多少士紳都要捶胸跌足,母后,人心終究是向著咱們朝廷的,前幾日,黃先生進言,說是他乃江西人,驚聞鄉中,有諸多忠義之士已是有糧出糧,有丁出丁,湊了許多地方的民團,以圖自保,協助朝廷剿賊,如今乃是非常之時,黃先生倒是建議,索性讓那些在地方上守制的官員,還有一些致仕的大臣,一些地方上素來忠良的士紳起頭,也效仿此等事,在各處鄉里募捐錢糧,操練鄉團,以備不時之需。”
朝中江西的大臣不少,尤其是內閣,幾乎半數以上都是江西人,這些人說穿了,都是大地主,如今亂賊即將殺入江西,雖說許多人已經攜家帶口北逃了,可是他們的家業可都在鄉中,怎忍舍棄?江西理學氛圍最重,本就是反郝家的重要基地,這些人平素沒少對著郝家破口大罵,若真讓亂軍拿下了江西,他們的家產只怕就此灰飛煙滅。
如今這些江西的大臣比皇上還急,畢竟自家祖墳還在老家呢。
朱高燧對此倒是頗為看好,不過他也有些擔憂,這一旦給了地方兵權,將來想要收回,可也不容易了。
只是眼下,卻也管不了這么許多了。
他跑來問徐太后,明面上是問策,實則卻是試探徐太后的態度。
徐太后抿嘴一笑,隨即蹙眉,咳嗽一聲道:“哀家看哪,這事兒得陛下拿主意,這鄉團之策就是雙人之劍,即可傷人,也可傷己。”
朱高燧看了一眼徐太后,一時體會不到徐太后的態度,便哂然一笑道:“非常之時,理當行非常之法。”
從萬壽宮出來,一個消息卻如晴天霹靂一樣傳來。
沐家派了密使前往諒山,多半是要率部歸降。
朱高燧整個人站著不動,旋即整個人呆住。
他萬萬想不到,事情會如此糟糕。
“沐家……該死!”
朱高燧目光一冷,愣愣的站在暖閣,一動不動。
良久,他勉強扶著案牘,最后長長出了口氣。
云南也完了。
最重要的是,云南數十萬軍馬最后會如何?
想來不肯降的,必定會退守四川、貴州一帶,只是接下來,朝廷終于要面對那數十萬的諒山軍了。
想到這里,朱高燧的心不禁有點涼颼颼的。
倒是這時候,卻有人恰到好處的求見。
“陛下,定國公徐景明求見。”
朱高燧皺眉,他來做什么?
此時的朱高燧不愿見任何人,便如一條受傷的餓狼,急需要尋個荒涼無人之處舔舐傷口。
況且那徐景明雖然沒有被治罪,可是終究也是敗軍之將,此時這廝跑來,卻不知想做什么?
想了想,朱高燧還是壓住心中的滔天之怒,道:“叫進來。”
片刻之后,徐景明便到了。
這廝穿著一身蟒服,倒也像模像樣,見了朱高燧,納頭便拜,道:“臣徐景明,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高燧陰沉著臉,不做聲。
徐景明臉皮厚,倒是不在乎這個,其實天子不待見他,他自個兒心里清楚,于是嘻嘻一笑,道:“微臣驚聞了噩耗,立馬就來了,哎……陛下,微臣赤膽忠心,這心中有一言,卻不知當說不當說。”
不等朱高燧說一句但說無妨,他便自顧自的嘆息:“自古艱難唯一死,偏生那賴俊怕死,姓沐的也是怕死,千金易得,良將難求,微臣左思右想,頓感朝廷多艱,我乃忠臣之后,家祖中山王,戮力開國,家父靖難有功,到了微臣這一輩,豈可茍且忍辱,微臣決心報效皇恩,不求做良將,卻非要忠心戮力不可,懇請陛下任微臣為大軍帳下一小卒,微臣愿沖鋒在前,為陛下分憂。如此,雖死無憾也。”
這位仁兄說得眼眶都紅了,一副怒發沖冠之狀。
朱高燧心里冷笑,你娘的真有今日說的志氣,早就死在廣州城下了,還用得著在朕面前說這些話?
只是朱高燧并不點破,其實這個時候,賴俊臨陣脫逃,沐家通賊,此時此刻,對于朝廷來說,最重要的,確實是需要樹立一個典型出來,什么是典型,所謂典型就是告訴大家,這大明還是有忠臣的,大明有忠臣,所以大明的社稷不會亡。
現如今,徐景明恰到好處的出現,某種程度來說,雖然朱高燧不以為然,可是卻也明白這大明朝忠臣良將的桂冠,怕是花落徐家了。
說起來,這很可笑,而實際上,這確實是刻不容緩的問題,連續幾場敗仗,又是武官貪生怕死,又是茍且偷生,滿京師只怕早已議論紛紛,這做天子,其實就和后世的炒股差不多,想要維持,無非就是兩個字,信心。
有了信心,再垃圾的股,他娘的也能抄起來,沒有預期可以炒概念,無非就是個忽悠。
而現在,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一塊牌坊,這個牌坊很重要,而這位為了朝廷的處境而幾乎要淚流滿面,身為國公,卻寧愿為邊軍一小卒的家伙卻是恰到好處的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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