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滿園 第四十章:豺狼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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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明德笑道:“你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那妹子本分老實,再不會做這樣事。你要是不放心,隔上幾日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或者說,咱們提前告訴她們,到時糧食打下來,也分給她們一成,還怕她們不賣力給咱們干活?”
話音落,卻見金氏脖子一梗,眼露兇光道:“什么?打下的糧食還要給她們?憑的什么?她們在這里白吃白住,還沒和她們算錢呢,干活也是應該的,憑什么還要給她們糧食?”
蔣明德笑道:“你以為我是真心想給嗎?若是她們不要也就罷了,若是要了,到時候咱們就說拿那些糧食抵房租飯費唄。總之這個姿態做出來,總是好看些,我還是那句話,她們這家人,還是別得罪的太狠了。”
他這一說,金氏也頻頻點頭,鄭重道:“你說的有道理,既如此,我明天就和她們說去。”她心里還打著另外的主意,此時卻是沒有對蔣明德明言。
因第二天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到了元老太太屋中,和蔣秋娘等人將這話一說,蔣秋娘還未怎的,元老太太便怒了,拍著炕沿道:“家里是沒有佃戶了嗎?既沒有佃戶,你們兩口子是不是也要上山去干活?若你們也去,就讓秋娘和莞丫頭孚哥兒去,我這把老骨頭也豁出去,給你們當牛做馬種地如何?”
金氏心里暗罵老不死的,面上卻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別這樣說,如今我不過是來問妹子一聲兒,若就不想去,咱們再商量……”不等說完,就聽元老太太道:“你們兩口子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既這樣說了,哪肯給我們商量的余地?若是不遂了你們的愿,只怕就要把我們掃地出門了吧?”
金氏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這里蔣秋娘心中難過,有心就離開這個家門,然而看到母親年事已高,自己和兒子女兒可以受苦,但是母親又要怎么辦?難道也去住人家的廈子?更何況現在手里唯有的那點錢也都被羅莞買了果子,就連租房的錢都沒有了。因思來想去,少不得咽下這口氣,輕聲道:“娘別生氣,嫂嫂說的沒錯,我們既在這家里吃住,理該為這家盡一份力,不就是種地么?從前女兒也跟著爹爹下過地的,到時候過去就是了。”
金氏聽了這話,方展顏笑道:“正經還是妹妹懂事明理,既如此,你們明天便上山吧,那大雁嶺你認不認識?不認識我讓張才帶著你們過去,不遠,離家就十里地,每天去干活的時候把晌午飯帶了,中午還可以省了來回這一趟。”
蔣秋娘看著這刻薄嫂子,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卻因為元老太太而不得不強自忍著,待把金氏送了出去,她這一回屋,還不等說話,眼淚便先流了下來。
“都是娘沒用。”
元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女兒是為了什么忍氣吞聲?見她流淚,便也哭道:“我但凡能做的起一點兒主,也不會讓你們受這樣氣。秋娘啊,我早說過,你這哥哥嫂子不是親人,那就是狼,他們恨不得從咱們骨頭里榨出油來。我知道你是為了什么忍耐著,只是如今,我都多大歲數了?何況你也是嫁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不用為我考慮,若自己能謀一條生路,就離開這個家吧,不用管我。”
蔣秋娘看見母親傷心,忙擦干眼淚道:“娘糊涂了,如今我們謀什么生路呢?你忘了唯一一點錢都讓莞兒買了果子?罷了,且先忍忍吧。看莞兒能不能用那些果子賺來錢,若真賺到了,咱們可不就是有了出路?我不知道娘的情況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你在這里也是煎熬。若要走,必得帶上你,不然讓我這輩子如何心安?”
母女兩個說著話,又抱頭痛哭起來,忽聽門外羅莞的聲音響起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我剛過來時看見舅媽從這里往前院去了,莫非是她來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不成?”
一面說著,羅莞就牽著羅孚的手走進來。蔣秋娘忙擦干了眼淚,心中暗自慶幸剛剛金氏來的時候羅莞不在屋里,不然就女兒這個脾氣,如何能忍受這般作踐?說不定就會吵起來,真到那時,自己和兒女在這里就真是沒有立錐之地了,這本也沒什么,但撇下了元老太太,她如何能放心?
羅莞見蔣秋娘和元老太太都默然不語,便道:“這可奇了,不管舅媽說什么,難道還有不能和我說的道理?”
蔣秋娘嘆口氣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你舅媽家如今的佃戶少了,所以……那些地種不過來……”不等說完,臉都紅了,而羅莞也立刻會意過來,冷笑道:“我明白了,舅媽可是要咱們去幫她種地?”
蔣秋娘不言語,元老太太也覺著羞慚,兒子媳婦行出這樣事來,她這個做娘的真是覺著面上無光,偏偏又怕死,不然就這樣日子,真不如一頭碰死了還痛快些。
羅莞倒是沒有蔣秋娘意料中的憤怒,見母親默認了后,她只是淡淡問了一句:“佃戶不多,去種地也沒什么,只是不知道舅舅和舅媽是否和咱們一起呢?”
這一回不等蔣秋娘說話,元老太太便冷哼道:“傻孩子,你還指望著他們和你一起?他們最是好吃懶做的人,幸虧就這么點兒家業,若是家業大了,如今還不知道被他們敗成什么樣呢。”
羅莞點頭笑道:“我料著他們也沒有這份心腸,不然娘和外婆也不至于不肯和我說。也罷了,這便是咱們的命,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爹我都攤上了,再攤上一個無情無義的舅舅似乎也沒什么稀奇的。”
蔣秋娘聽見女兒如此說,有心替哥哥分辯幾句,只是對方兩口子行的事都擺在這里,她能怎么分辯?因張了張嘴,到底沒把這話說出來,卻聽羅莞冷道:“娘,咱們就去種地。只是有一條,既是種地,咱們便不是他們的親戚,只算是他們的佃戶了,我也不指望著他們給什么糧食米面,他們必然要說咱們素日里吃的就抵得上這些。我只要娘記著,但凡有一天咱們能離開這里,他們……也就不再是我的舅舅舅媽了。”
“莞兒。”蔣秋娘急了,跺腳道:“你這孩子,怎么又說這樣話?你因為你爹爹那樣對你,已經不認他了,難道連舅舅也不認?你……你這可是想六親不認?”
羅莞冷笑道:“我倒不想六親不認,只是我的親人們都不認我,難道我還上趕著要認他們?娘你捫心自問,舅舅舅媽是什么樣人你不知道?他們又能比爹爹強到哪里去?咱們在這里住著,雖是吃用他們一些,又住了他們的房子,可素日里干的活兒,難道抵不上這些花費?不說別的,只說那一萬斤征糧,是多少錢?所以若有一天,咱們能離開,我可不想讓娘親還牽掛著這里,一旦將來舅舅舅媽把家敗光了,你還記著來填他們這個無底洞。娘知道我的性子,丑話說在前頭,我便是這么個人,人家對我好,我也對人好,人家對我不好,我也在心里記著,不會落井下石,更不會以德報怨。”
蔣秋娘滿心話說不出來,忽聽元老太太道:“莞兒說的沒錯。這世道便該這樣。軟弱的人哪里能存活下去?以德報怨?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就他們兩口子,哪里值得咱們以德報怨。只是莞丫頭,你如今就這般自信,咱們能離開這里嗎?”
聽母親也這樣說,蔣秋娘更是無話可說了,卻見女兒嘻嘻笑著坐到元老太太面前道:“外婆,如果有一天真的能離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你在這里受氣,外孫女兒不放心。”
元老太太笑著啐道:“呸!又來做好人,我還不知道你,若是我這老婆子不知好歹,不跟你們走,你心里定會想著,活該,讓你冥頑不靈,愛受氣就在那里受著吧。嗯,你娘不會安心倒是真的。”
“外婆你怎么能這樣說?就算是真話,也不要說出來啊?讓外孫女兒我很不好意思呢。”羅莞故意裝著去擦額頭上的汗,惹得元老太太也禁不住笑了,伸手戳了她一指頭,搖頭道:“你這個鬼靈精,行了,別在外婆面前裝了,任你怎么精明,又怎么比得上外婆我人老成精。”
這一回蔣秋娘也忍不住笑,搖頭道:“娘你還這樣縱容她,都是你,逞的她越發厲害了。君子如玉,端方謙和,我還指望著孚兒將來能做一個君子,可是你看看,如今他姐姐這樣的言傳身教,能教出什么君子啊?”
羅孚沒想到母親會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抓了抓腦袋,他小聲道:“可是娘親,我覺得……我覺得姐姐說的很有道理啊……”
不等說完,就見蔣秋娘將手放在額頭上,喃喃道:“聽聽聽聽,現在就覺得他姐姐說的有道理,這可不是完了呢?這孩子從小兒心里就裝著仇恨,大了可怎么辦?莞兒,我不許你這樣教他。”
“孚兒又不是心里只裝著仇恨。”羅莞面對母親責罵,毫不退讓,振振有詞道:“孚兒的功課學的很好,又孝順又知禮,說明我教育的可成功了。至于仇恨,該裝著的時候就是要裝著嘛,如此才會有動力發奮圖強。我都說過了,這些所謂的親人,我就算再怎么恨他們,只要他們不來謀害咱們的性命,我就不會落井下石,不過嘛,也別指望著將來我能雪中送炭,娘,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明白嗎?”
論口齒,蔣秋娘哪里是女兒的對手,偏偏羅孚還在那里認真點頭道:“娘,姐姐說的沒錯,做人便該如此。君子若是只能任人欺凌,那我寧愿做小人好了。”
“蒼天啊……”蔣秋娘只剩下淚流滿面的份兒了,她到現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雙兒女跟著自己就變成這樣兒了?因心下正覺著失望痛苦,忽聽元老太太沉聲道:“他們姐弟兩個沒錯,錯的是你。秋娘,你自己想一想,若他們也都是像你一樣,你們娘兒三個,還能活到今天么?”
像我一樣,就活不到今天?蔣秋娘愣住了,仔細在心里回想著從羅府被趕出來的經歷,想到若非女兒忽然就像變了個人似得剛強,兒子此時大概也早被那韓姨娘折磨死了。而自己和女兒兩個呢?軟弱的女人,在路上會遇到什么事?被親人拒之門外后,是否還會有活下去的勇氣?
思量到最后,連蔣秋娘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羅莞,她們娘兒三個恐怕確實是活不到今日。一時間,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看著那滿不在乎在地上忙碌著的纖細身影,想到這孩子遭遇連番打擊,卻依然是這般積極向上,便如那經歷風雨而不倒的大樹,自己卻成了依靠大樹而活的菟絲子一般,一念及此,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剛才對羅莞生出的一些痛心和不滿也立刻就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卻是愧疚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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