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第三十九章 如何擠走上司(四)
王賢畢竟二世為人,深諳職場斗爭之道,知道職場如戰場,初入這方戰場的新人,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不如意,比如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上司。被欺壓的狠了,自然會想到反擊,但這樣的反擊十次有九次以失敗告終,剩下一次是同歸于盡。
直接斗爭勝利者,從來沒有新人。因為你一個新人,就敢于挑戰上司,必然會給人‘以下犯上’的好斗印象,誰還敢和你共事,關鍵時刻,又有誰為你說話?
所以要么先做好媳婦,等著熬成婆再說,要么學會更高級的斗爭手段——借勢。在一個職場、一個衙門里,因為資源有限,利益相關,不可能沒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職和副職,往往都是面上親密如夫妻,心里卻恨不得對方出門就摔死。
借勢還有個好處是不需要親自上陣搏殺,可避免成為斗爭的犧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聲。不管是職場還是衙門,能力并不太重要,至少遠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借勢是一門藝術活,既要保護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夠的彈藥,使被借勢者有信心、有能力贏得這場戰爭。哪怕你有必勝的把握時,還要時刻牢記,不能傷害自己的人品。因為人品一旦壞了,你就算贏了眼前,也必定輸了將來……
所以王賢這些日子,一直擺出一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戀’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給自己攢人品,沒辦法,誰讓他是新人,沒有人品積累呢?只能靠這種方法,來喚起人們的同情心。
因為無論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瞞天過海,衙門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人精所在,一切鬼蜮伎倆都無所遁形之處。所以只能用陽謀,讓大家知道他不反擊只有死路一條,這時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會有人說什么,反而要贊一聲,應該的、有血性!
其間分寸的把握,運用的精妙,非得像王興業這樣的積年老吏,或者王賢這種二世為人者方能把握,我輩沒有此等閱歷者,還是老老實實做媳婦,等著多年熬成婆吧。
見兒子竟然無師自通這樣高深的學問,王興業樂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啊……”
王賢這個汗,啥時候不自夸,就不是老爹……
“不過似乎還少點什么……”王興業一手摳著腳丫子,一手摸著腮幫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一招什么計?”老爹平生最愛三國,大多數智慧,也是從三國學到的。
“苦肉計唄。”王賢說著看看老爹道:“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雖然已經夠慘了,但還不夠慘,”王興業又換只腳丫子道:“得更慘點,才好用這一計。張華這小子,雖然是我的老部下,但這些年下來,也就那么回事兒。你不能指望他來護著你,得自己保護好自己。”
“怎么講?”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興業雙手一拍,咬牙道:“只有這樣,才沒有后患!”
“……”王賢苦著臉道:“不過是個飯碗,要犧牲這么大么?”
“錯,不是飯碗,是人生!”王興業瞪他一眼道:“你得在衙門里干一輩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這輩子就完了!”
于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計劃推后,讓王賢先演他的苦肉計。
所有計策里,苦肉計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因為你只要夠蠢,就總有吃板子的機會。
但凡衙門里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會打板子以示警懲,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賢,自然用最嚴苛的三日一追、五日一比要求他!王賢每天一趟往上新鄉跑,每次都灰頭土臉的回來,五天時間很快過去。
見王賢仍舊空手而歸,李晟勃然大怒道:“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卻一無所獲,分明偷懶耍滑,虛應差事!”說著立馬簽票發往刑科。
上午時,上次那個典吏又過來,將王賢帶走,來到刑房后,李觀道:“二郎,上次我饒了你,結果被李晟告到大老爺那,好吃了一頓罵。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著點吧。”
“啊……”王賢不禁緊張道:“意思意思還不行?”
“不行。”李觀讓人往地上鋪了個毯子,命王賢趴上,又讓四個書吏按住他的手腳,然后朝兩個皂隸點點頭。
兩個皂隸一呲大黃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說完操起板子,朝王賢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著啪啪的打板聲,王賢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六房書吏聽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覷,這是誰挨打了?
不一會兒,十二大板打完了,倆皂隸用塊門板,把王賢抬出刑房,正趕上吃飯的點兒,六房大小書吏百多人,都看見王賢被打得滿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一條條血布條,觸目驚心。
“這太狠了吧。”見王賢已經被打暈過去,眾書吏紛紛搖頭道:“李晟還是不是人!”“就是,太過分了,王二挺不錯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們明天求求大人,把王賢調到禮房來吧……”
風言風語傳到李晟耳朵里,他的臉色更陰沉了。本以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一樣庇護王賢,頂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們真打啊!
‘把他打成這樣,被動的緊……’李司戶想一想,暗暗咬牙道:‘橫豎再比一次,就可以開除他了,讓他們說去吧……’于是裝作沒聽見的,徑往食堂吃飯去了。
飯后,同屋的幾個書吏,打了份飯給王賢送過去。還沒進吏舍,便聽他在不斷呻吟,口里還在罵人,說什么:‘人家都是坑爹,我卻老讓爹坑……’
眾書吏都以為,他說的是他爹和李司戶的恩怨,都暗暗搖頭,進去后看見吳大夫把王賢的腚包成了個粽子,白紗布上還有殷紅的血跡滲出來……
“爹,他沒事兒吧?”吳為看著面色蒼白的王賢道。
“唉,太狠了。”吳大夫搖頭道:“腚都打爛了,好在沒傷到骨頭……”
“啊……”眾書吏不少吃過板子,但大都是意思意思,當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這么狠過?不禁都懷疑,是不是李司戶買通了打板子的皂隸?
王賢的傷情并書吏的猜測,很快便傳遍了六房,又引起一陣對李司戶陰險狠毒的討論……
下午時分張典吏到王賢的吏舍探望他,還給他帶了點紅糖雞蛋。看著老上司兒子的這副慘樣,張典吏都不知該怎么安慰他了……
未曾開口,王賢先哭起來:“嗚嗚,張叔,司戶大人是要整死我么?”
“說什么呢……”張典吏尷尬道:“李大人不過嚴苛了點,他對誰都是這樣,不是單純整你。”
“可是為啥只有我被打成這樣?”王賢哭道:“他們都說,是李司戶給行刑的塞錢了。”
“別瞎說。”張典吏嚴厲道:“這話傳到司戶耳朵里,你少不了又要挨一頓!”
“嗚嗚,我不管了,我實在受不了了……”王賢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從進衙門頭天起,他就一直整我,我把他當成上司,發現了問題都不吭聲,他卻要整死我……”
“什么問題?”張典吏眉頭一皺。
“他讓我核查永樂五年的賬本時,結果我發現縣里每個月撥給吏員食堂、胥役食堂的糧食,雜七雜八加起來,平攤到每個人的頭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攤到每人也不過三十斤。所以每個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大米。”
“還有,倉庫里撥給吏員胥役作衣裳的布,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秋天更達百五十尺!”王賢竹筒倒豆子道:“還有筆墨紙硯、蠟燭菜油之類都是這樣,一個人能分到十個人的量!”
“你,你是怎么發現的?”張典吏瞪大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開支從賬簿中單列出來,結果自然就出來了。”王賢一臉理所當然道:“大人讓我核算,又不告訴我方法,我只能這么瞎弄,也不知對不對。”
“……”張典吏這個汗啊,老劉啊老劉,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你做了一輩子假賬,竟讓個門外漢用這么簡單的法子就識破了。他仔細打量著王賢道:“你為何不早說?”
“因為那賬簿是李司戶編造的……”王賢小聲道。
“是么?”張典吏聞言眼前一亮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
“哦,我聽張叔的……”王賢老實的點點頭。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張典吏說著離開了吏舍,卻沒有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圍踱起步來。他也干了幾年戶房,自然明白王賢所說的情況,是當時任典吏的李晟虛增費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問題是,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說,李晟是瞞著所有人,在偷偷的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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