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第一零八章 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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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玩蛐蛐來,王賢本是不懂的,但他的前身王二,那可是從小玩到大的浪蕩,長到大百般不會,就會斗雞斗狗、雙陸牌、骰蹴鞠……每年秋天斗蟋蟀,更是一年一度的重頭戲,日積月累,自然有許多經驗心得可說。
“話說這促織,雖是微細之物,卻合著青、紫、黃、黑、白、紅色。分三十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單八將。其有千變萬化、神鬼莫測之機……”
“哇……”黑小震驚道:“果然博大精神!”
“首先是相蟲,這是玩蛐蛐的第一步,你得從千百蛐蛐,找出最厲害的那只。”
“嗯嗯,那該如何相蟲呢?”黑小點頭如啄米道。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蟲的第一步是看環境。”王賢道:“蟲生于草土之必懶,產于磚石之間必剛;背陰必嬌,向陽必劣;以出于荒山僻地為佳。”
“那到了荒山僻地又該如何相蟲呢?”黑小道:“荒山僻地的蟋蟀多了,總也有優劣之分吧。”
“當然,有一套相蟲之法。”王賢深恨年紀尚幼,嘴上無毛,不能一捋長髯,扮出高人之相,“從外形來看,蟋蟀要具備‘四像’,鉗像蜈蚣鉗,嘴像獅嘴,頭像蜻蜓頭,腿像蚱蜢腿。”
“你等等。”黑小忙打斷他道:“我找筆記下來。”說著對店家道:“勞煩皆紙筆一用。”
那店家也看出來了,這位黑公雖然長得兇,跟班也兇,但對人客氣、沒有架,遂大著膽,陪著笑道:“敝店對面就是和杭州樓外樓齊名的蘇州云鶴樓,來了蘇州,不可不嘗嘗他家的松鼠鱖魚、清溜大玉、原汁魚翅、雪花蟹斗……總之多了去了,二位公何不移步云鶴樓,點上酒菜,邊吃邊聊……”見兩人睥著自己,店家縮縮脖,苦著臉道:“小店小本經營,二位公在這兒聊起來,已經半天沒客人進來了……”
“早說啊。”黑小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拉著王賢道:“走,我請你吃那個什么松鼠去……”
“是松鼠鱖魚。”王賢笑道:“我請你吃……”
“開什么玩笑,今天是我跟你學藝,當然要請師傅吃飯了。”不容分說,黑小便拖著王賢進了對面的云鶴樓。天還早,樓里有空位,黑小要了個樓上的雅間,也不看菜譜,便吩咐拿手菜肴盡管上……聽得王賢心里直流淚,怎么自己到哪里都像是配角,好容易遇到個不是小白臉的,卻還是地道的黑帥富。
“快快繼續,”黑帥富向酒樓要來了紙筆,記下王賢方才所言,又催促他道:“四像之外呢?”
“再就是從顏色來鑒別,口訣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黃不如青’……”王賢有心結好于他,自然使出壓箱底的功夫道:“又有頂尖的五種蟋蟀,稱為‘五絕’,遇到千萬不要錯過。其紅頭青項,翅金色者為一絕;麻頭透頂、金翅白腿、頭后相應者為二絕;白麻頭透頂、青項毛厚銀翅者為三絕;紫頭白露、青項濃厚、紫翅又帶皺紋者為四絕;黑漆頭金線或銀額、青項帶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腳者為五絕……”
王賢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講起蟋蟀經來,連邊上對此毫無興趣的年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何況從小就愛好此道,但家里人一直攔著不讓玩,很是欲求不滿的黑小……他雖然愛玩蛐蛐,但還處在瞎養階段,聽著王賢的講解,他簡直是如聞仙音,不可自拔。
時間飛快,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那年人喝口茶,才發現天已經擦黑了,不禁暗叫‘玩物喪志’,趕緊輕聲道:“天快黑了,公咱們得回去了。”
“急什么?”黑小聽到一半正入巷,哪能這么斷了?
“公。”年人雖然對他很寵溺,但也不是一味由著他胡來,“你是怎么答應我的?”
“呃……”黑小這才戀戀不舍道:“難得出來一次,馬叔還管得這么嚴。”
“公可明日請這位王兄弟到驛館去作客,”年人心一軟,道:“你們就是講一天蟲經,也無不可。”
“哈哈!馬叔最好了!”黑小一臉奸計得逞的興奮道:“兄臺,你住在哪,明日一早我讓人去接你。”
“這個……”王賢一臉為難道:“我明天有事,還是改日吧。”
“……”黑小失望道:“我后日一早便要離開蘇州咯。”
“這樣啊……”王賢一臉便秘狀思考半晌,好像下了很大決心道:“我明日辦完事,便去驛館找你,何如?”
“那你可得快點。”黑小千叮嚀萬囑咐道:“明天我哪也不去,就在驛館等你。”
“還不知要到啥時候呢。”王賢搖頭道:“別耽誤了游玩,蘇州園林甲天下,好容易來一次,不看看可惜了。”
“園林在那里,以后看也一樣,”黑小卻不在意,攥拳道:“但我學了蟲經,秋天就可以大展神威了!”頓一下,又躍躍欲試道:“你去干啥,要是方便的話,我陪你一起吧。”
此言一出,那年人登時緊張起來,雙目如劍,刺得王賢兩眼生疼。
“不方便。”王賢趕緊搖頭道。
“為啥不方便?”黑小反而更想知道了。
“我要去衙門辦事。”王賢嘆氣道。
“哦……”黑小這才想起來,王賢是杭州哪個縣的書吏,不禁奇怪道:“你個浙江的書吏,怎么還跨省辦差?”
“唉……”王賢又嘆一聲,心說你妹的黑炭頭,千萬要給力啊,不然老這一個時辰的吐沫算是白費了。便道:“我浙江遭了大風潮,你應該知道吧?”
“嗯。”黑小頷首道:“我本打算去看看災情,但馬叔不讓。”說到正事兒,黑小的表情嚴肅起來:“但你不在杭州賑災,跑到蘇州干啥?”頓一下道:“還逛街買這么多東西……”
王賢心說你不也一樣?面上卻一臉憂愁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們縣從湖廣購入的賑災糧,在過滸墅關時,被鹽司衙門扣下了。”說著嘆氣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自然要打點一番了。”
“官府的賑災糧也敢扣?”黑小眉頭緊鎖道:“鹽運司有這么大膽?”
“這批糧是由糧商出面,以民間的方式購入的。”王賢解釋道:“若官府到外省購糧,一來無此先例,二來還得上報朝廷,三來,怕引起效仿,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嗯。”黑小點點頭道:“民間購糧,確實比較方便,這法不為過。再說糧食也不是禁運品,就算是,也輪不著鹽運司摻和吧?”
“鹽司衙門說我們夾帶私鹽!”王賢悲憤道:“我浙東是產鹽地,鹽價低廉,得什么樣的棒槌,才會往浙東販私鹽?”
“嗯……”黑小想一想,道:“鹽運司肯定有所查獲吧?”
“說起這個來就更可笑了,兩批五十艘糧船上,一共發現了二十包鹽,不到一百斤。”王賢發現這黑小還真難糊弄,打起精神道:“浙江一斤鹽最高賣二百,就算這鹽是白撿的,也不過只賺二十貫……這也太侮辱我浙商了吧!”
“也許,是水手夾私吧,這種事倒也時常聽說。”黑小沉吟道。
“這個懷疑我無法否定。”王賢悲憤道:“所以就得任五十艘糧船停泊在碼頭上,被他們日夜盜賣!我富陽百姓卻嗷嗷待哺,馬上就要斷炊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黑小搖頭道:“案可以慢慢查,但應該扣人不扣糧,不能耽誤了賑災。”
“但愿分司衙門的人,也能像你一樣英明。”王賢說完一臉歉意道:“抱歉,給兄臺添堵了。”
“呵呵,無妨。”黑小搖搖頭,望他一眼道:“說句冒犯王兄的話,鹽運司的人個個鼻孔朝天,你連官員都不是,他們會買賬么?”
“我不過是個送信的。”王賢苦笑道:“有我們藩臺和臬臺的親筆信。”
“那就好。”黑小點點頭,抱拳道:“明天我在驛館,敬候王兄的佳音!”
“承您吉言。”王賢也抱拳道。
“先告辭了。”黑小便在年人的陪伴下,下樓離去。
王賢站在樓上,朝黑小一直擺手,待其消失在街口,才轉過身道:“回家吧。”
“這人什么來頭?”田七叔都快憋爆了:“能讓你小如此獻殷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不知道。”王賢搖搖頭。
“啊?”帥輝張大嘴巴道:“你不會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吧?”
“真不知道。”王賢搖搖頭。“他不愿說,我自然不能窮打聽。”
“那你還真是……”兩人登時無語,有這套近乎的么?一起吃了飯、聊了天,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越是大人物才越玩神秘。”二黑卻一針見血道:“我家大人啥時候做過虧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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