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十章 百邪全避
第十章百邪全避
第十章百邪全避
關卓凡真正是感慨了!
參加過軒軍閱兵——為腓特烈王儲伉儷舉辦的那次閱兵——的王公重臣,不僅僅曾國藩,還有鐘王、文祥、錢鼎銘,鐘王不必說了,錢鼎銘是關卓凡的私人,也不必說了,說說文祥吧!
文祥之所見所聞,與曾國藩無二,但在關卓凡向包括他在內的大軍機們詳細譬解何以放棄沱灢、升龍之前,他似乎并沒有認識到這是在“誘敵深入”;而在關卓凡譬解之后,幾位大軍機——包括文祥在內——雖然都表示理解,可是,并沒有一個人如曾國藩般,表現出對“誘敵深入”的策略的成功以及對整個戰事的完勝抱有堅定的信心。
關卓凡能夠感覺到,政府中樞——其中包括他的最堅定的支持者——也多多少少感染了彌漫朝野的悲觀情緒。
“最堅定的支持者”,同“最堅定的信心”,并不能劃等號。
這就是前文說的——“甚至在軍機處內部,關卓凡都能感覺到某種盡力掩抑的疑惑”。
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有“疑惑”,還是能夠理解的。
曹毓瑛雖是兵部尚書,許庚身雖以“知兵”著名,但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文臣,沒有任何行伍經驗,這方面,曹、許兩位,其實還不如郭嵩燾——郭也是地地道道的文臣,不過,好歹在曾國藩的幕中干過一陣子,勉強算是“曾歷戎行”。
最關鍵的是,因為前文述及的“潛規則”,曹、許、郭雖同為關卓凡的“最堅定的支持者”,但他們同軒軍直接打交道的機會,是很有限的;這方面,曹、許尤其之少,郭嵩燾稍多一些,不過,也只關后勤、資金,不涉軍事,因此,他們三人,對于軒軍的戰力,其實是缺乏感性認識的。
這個“感性認識”,幾個大軍機中,惟文祥才有——除了實戰,大規模的閱兵、演習,是對一支軍隊的戰力最全面、最直接的檢驗了。
另外,文祥不是單純的文臣,他不但正經練過兵,還正經帶過兵、打過仗——神機營為文祥手創,并在其率領下,出關清剿馬賊。
當然,清剿馬賊和敉平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農民起義,不可同日而語。
或許,這就是文、曾之差距所在?
或許,不好說“差距”——
說“差異”,或許,更加準確些?
那么,文、曾之“差異”,又何在呢?
另外,說歸說,曾國藩對于軒軍戰力的信心,是否真的到了這個份兒上——幾乎是“毫無保留”了;對于法國,是否又真的會出之以輕蔑,關卓凡還是“有所保留”的。
畢竟,僅僅只看了一次閱兵;畢竟,法國是世界公認的第二強國。
畢竟,不論為人處事,還是領兵作戰,“謹慎”,都是曾國藩的最大的特點。
事實上,關卓凡認為,趙烈文如是說——曾國藩如是說,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種“修辭手法”——就像曾國藩親筆信中的“扼腕”、“抵掌”、“擊案”、“無以自已”什么的。
或許,曾國藩對軒軍的信心,其實未足十分,但是,八、九分的信心,卻一定要將之說成十分甚至十二分。
這當然不是為了拍關卓凡的馬屁——前頭說了,“阿諛取容”“聞風希旨”什么的,同曾滌生是扯不上干系的。
“修辭手法”的目的非常明白:在朝野上下悲觀情緒占據上風的情形下,破除愁云慘霧,為關卓凡鼓勁、打氣。
真正是——
可感,可感!
還有,曾國藩清清楚楚的點出了“北寧”、“山西”這兩個首當法軍之必沖的戰略要地——
越南的地理和戰局,可不是哪個都搞的明白的,言路上,許多人慷慨激昂,但對越南的實際情形,卻是一頭霧水,說的話,上的折子,虛頭巴腦,不著邊際。
曾國藩一語即切中肯綮,說明:他雖然“不在其位”,卻“謀其政”,私下底,必扎扎實實的做了許多的關于越南的功課;而其眼光之銳利,判斷之精準,更遠非一般翰詹科道之可及。
他對關卓凡的關切、支持、鼓勵,不是玩兒虛的,是實實在在的。
“來,惠甫!”關卓凡一只手舉起酒杯,直直的伸了出來,“咱們再浮一白!”
這是要“碰杯”的意思。
愈發像“酒友”了!
趙烈文受寵若驚,雙手捧杯,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
關卓凡拿自己的酒杯往趙烈文的酒杯上輕輕一碰,一仰頭,干了;然后,向趙烈文亮了一個“照杯”,哈哈一笑。
趙烈文一氣而盡之后,也向關卓凡亮了一個“照杯”。
“席上”的氣氛,愈發不同了!
“惠甫,請繼續吧!”
“是!”
頓一頓,趙烈文說道,“至于‘內外宵小’,譬如,日本——”
再一頓,“中堂說,日本的事情,他是不懂的,本無置喙的資格,只是他以為,只要咱們打敗了法國人,余者,不論內外,百邪全避!”
話說的比較含蓄,不過,言下之意,關卓凡當然是聽懂了的。
曾國藩是勸關卓凡抓住“主要矛盾”,不要在日本的事情上“旁騖”,日本要亂,寧肯先由他亂去,待打贏了法國人,再掉過頭去收拾日本,不要在目下的關鍵時候分心,更不可兩線作戰。
也就是說,曾國藩對關卓凡的聯英“抗日”,多多少少,是持“保留意見”的。
避免兩線作戰,當然是正確的,不過,日本的事情,曾國藩確實“不懂”。
事實上,除了關卓凡,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世界,就沒有一個真正“懂”日本的人——包括日本人自己。
而關卓凡的“懂”,不是因為聰明睿智,而是因為他是一個穿越者。
曾國藩一定以為,關卓凡放不開日本,是因為他自個兒在日本的壇壇罐罐太多了,難以割舍,但事實上,這不是關卓凡不能任由日本生亂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幕府一旦倒臺,薩摩取而代之,日本極可能上演原時空故事,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國家統一,脫胎換骨,到時候,這個日本,便不復可制了!
就算“可制”,也不曉得要花多大的氣力?
那份氣力,“事倍功半”是不足以形容的,反正,一定遠遠超過打贏法國人花的氣力!
因此,無論如何,不能叫日本真的亂起來!
這其中曲折詳細,關卓凡無法對趙烈文和曾國藩明言,就說了,他們也不能真正明白、真正相信,他們的印象和理解中,打日本,就是“二次長州征伐”——軒軍不過使了五、六成的氣力,日本就平服了嘛。
所以,先敷衍著吧。
于是,關卓凡鄭重的點了點頭,“滌翁‘百邪全避’四字,可謂‘題眼’——我受教了!”
“日本算‘外’,”趙烈文說道,“至于‘內’——”
頓一頓,笑了一笑,“中堂收到過一封很有趣的信件,他說,奇文共欣賞,不敢獨專,要請王爺過目。”
說罷,又從護書中取出一封信來,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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