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三四一章 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第三四一章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第三四一章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博羅內失眠了。
上床之后,只要朦朧睡去,桂俊就會“造訪”。
那身粗布衣裳不見了,錦緞夾袍,珊瑚帽結,腰間平金荷包、彩繡表袋以及各種各樣的漢玉佩件,乃至鑲翠的短劍、鎏金的手銃、鏨銀的馬鞭,叮鈴啷當的掛了一圈。
這身打扮,放到現實中,自然不中不西、不倫不類,可是,在博羅內的夢中,卻是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趕腳。
第二回“造訪”,一身緊身黑色夜行服,黑布蒙面,只留一雙眼睛,寒光四射,奪人心魄。
哦,對了,背上還背著一支極長的洋槍,槍口的刺刀亦極長,亦是寒光閃爍。
第三回,頭角崢嶸,耳孔、鼻孔都在往外噴吐熱氣,是個“魔鬼”的模樣,只是氤氳之中,面容依舊英俊清秀。
第四回,變身為一個極妖嬈的女子,滿頭珠翠,走起路來,楊柳扶風一般,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曉得在說些什么。
剛開始,博羅內還覺得奇怪,好好兒的,咋變成了女人了涅?定睛細瞧,明白了,原來桂俊不是什么“變身”,而是妝成了中國戲劇中的什么“貴妃醉酒”。
啊?桂兄弟原來還會唱歌劇?
第五回,一身黑色的長袍,脖子上掛著一個碩大的十字架,博羅內正要請教:桂兄弟咋做了神父涅?突然之間,桂俊脖子上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里頭血糊糊、黑洞洞的,同時,英俊的面容也大幅度的扭曲起來——
操!原來不是桂俊,是阿歷桑德羅神父!
博羅內一驚而醒。
心“怦怦”直跳,窗簾縫隙之中,光芒耀眼。
博羅內喘了幾口氣,取過枕邊的懷表,打開蓋子,覷了一眼——
居然十點鐘了!
還以為自己沒有正經睡著,誰曉得——
呃,好像自打來到中國之后,就沒有試過介么晚才起身吧?
這是咋回事兒涅?
當然,睡的也晚——上床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了。
雖然已經日上三竿,不過,博公使并沒有馬上起身,而是“靜臥從容”,叫心跳慢慢兒的平復下來。
反正,該給巴黎拍的電報,昨天晚上已經拍了出去;而中法已經斷交,他目下的身份,除了“教務”,也沒有其他的外交方面的公務要辦理。
充足睡眠后的思緒,最為活躍,趁著這個當兒,好好的想一想,該如何在北京的外交界中制造中國的負面輿論?——這得小心行事,不能給中國人抓住什么把柄,不然,就得“歸國”啦。
腦子里的思緒,很快清晰起來了。
莊湯尼說的對,打一開始,桂俊一方,其實就下定了決心——“南堂”一案,一定要有泰西的神職人員充作“犧牲”,“淺淺的口子”什么的,都是虛與委蛇,都是為了將這個“犧牲”誘了出來。
桂俊確實是擺了自己一道。
不過嘛——
這一道,對于阿歷桑德羅神父來說,是大不幸,對于莊湯尼來說,是噩夢;可是,對于法蘭西帝國和自己這個法蘭西帝國駐華公使來說,其實并不算什么壞事兒。
桂俊說的對,這樁“教案”,若沒有泰西籍的“犧牲”,影響力就是有限的,不但不足以對中國政府造成實質性的打擊,反叫中國政府提高警覺和戒備,再想制造什么“教案”,可就難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泰西籍“犧牲”的“教案”,確實是“重大的資源浪費”。
不是有“淺淺的口子”嗎?
嗐,聊勝于無罷了!
如果阿歷桑德羅神父受到了殘酷的凌虐,譬如被截斷了手腳什么的,還可能激起泰西各國的公憤;可是,沒有哪個國家會因為一個副司鐸的胳膊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就同中國斷交、進而對中國宣戰的。
所以,桂俊一方殺掉阿歷桑德羅神父,其實是……呃,符合法蘭西帝國的利益的。
當然,博羅內也清醒的意識到,桂俊一方發動“教案”,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助法蘭西帝國一臂之力”,而純粹是為了他們自己——給“山人”添堵、添亂,待真亂起來了,“山人”顧此失彼了,便趁亂而起,以圖不逞。
咦,我怎么用了“以圖不逞”這個詞兒?這不是站到“山人”一邊兒去了嗎?
好吧,不要糾纏細節,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了。
因此,自己對桂俊一方,是沒有什么“控制力”可言的——這是一把雙刃劍,可能刺傷敵人,也可能割傷自己。
不,“雙刃劍”的譬喻不對,事實上,劍柄并不是握在我博某人的手里。
甚至——
博羅內想起了莊湯尼說的那句話,“公使閣下,我其實還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們也會請你去做這個‘犧牲’的!”
呃——
有這個可能嗎?
博羅內的念頭,轉了又轉,最后,不能不承認:
有這個可能。
試想一下,如果法中戰爭期間,自己這個“留居”中國的法國駐華公使被刺殺,會發生什么?
則驚濤駭浪,足以傾覆艨艟巨舟,與之相較,“南堂”一案,只好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了!
中國政府將真正成為國際社會之公敵!
這樣的誘人景象,對于桂俊一方,應該有著無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吧?
博羅內不由打了個寒顫。
也不曉得,“桂俊一方”,是否念及于此?
怔怔的好一會兒,博羅內悵然的嘆了口氣。
不過,這是一個太極端的情形,無論如何,目下,在推翻“山人”上面,雙方的利益還是一致的。
就此放棄這股藏在中國政府內部的“奧援”,太可惜了!
還有,雖然被“擺了一道”,不過,對于“桂俊一方”的殺伐決斷,博羅內內心深處,其實是頗為欣賞的——這股子陰鷙狠辣,和他其實頗為臭味相投,對方雖然危險,于他,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同這樣的勢力合作,除了實際的收益之外,也挺……刺激的。
可是,該怎么合作下去呢?
別的不說,保持接觸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回,莊湯尼是被嚇得狠了,他是絕對不肯再和桂俊打交道的了,“南堂”這條線,不大好利用了。
要不然……
正在這時,有人“啪啪”打門,用的力氣很大,連門框都震動了,接著,就聽克萊芒焦急的喊道,“公使閣下!公使閣下!”
活躍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了,博羅內不由大為不滿:怎么,起火了還是地震了?用的著這樣子嗎?這個克萊芒,愈來愈——
門外,克萊芒繼續:“公使閣下!公使閣下!”
博羅內輕輕咒罵了一句,只好披衣而起,拉開窗簾,打開了門。
門一開,克萊芒一只腳往里跨,一只手將一疊紙遞了過來,“你看看!這是剛從俄國人那兒拿過來的副本——中國外務部致各國駐華公使館的照會的副本!”
“關于……‘南堂’的?”
“是!”
博羅內十分意外,一邊兒將“副本”接了過來,一邊兒說道,“他們的動作……夠快的呀!”
“是!搶到咱們頭里去了!這下子,咱們可是被動了!”
博羅內心說:又如何?失驚倒怪,張皇失措!虧你還是法蘭西帝國的外交官呢!
不過,這份照會,可夠長的,這么短的時間內就炮制了出來,并送達各國駐華公使館,不能不說,中國人的效率,確實是挺高的……
回到屋內,坐下細看。
開始的時候,表面上,博公使還是十分從容的,只是不斷微微冷笑,時不時加一兩句點評:
“他們倒能自圓其說!”
“倒是撇的干凈!”
“倒會蠱惑人心!”
事實上,愈看心中愈是不安。
這份照會,邏輯嚴密,自圓自洽,滴水不漏,確實很有說服力;且情理交融,尤其是那幾句“衷心贊嘆”——“若非對上主抱有最虔誠的信仰和依戀,阿歷桑德羅神父如何能夠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強忍劇痛,終而投入圣母之懷抱?”——娘的,實在是太能“蠱惑人心”了!
看過了這分照會,大約真就有人以為“南堂”一案,中國政府確實是無辜的呢!
不過,你克萊芒就因為這個,張皇失措到這個地步?
不至于吧?
好吧,繼續往下看。
“則兇犯犯案并以‘扶清滅洋,殺盡洋夷’張揚,其本意,實在于藉此挑撥中國政府和世界各國之友好關系,從中漁利也!”
博羅內心中大大一跳,這——
再往下看。
終于看到了,“中國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敵人”,以及,“很明顯,中國的敵人——國內的、國外的,將從中國同世界各國交惡中獲益!他們,就是干犯此案之最大嫌疑者!”
博羅內再也忍耐不住,“啪”一拍桌子,“呼”的一下,站起身來。
“‘中國在世界上的敵人’?”他滿臉漲紅,“眼下,除了法蘭西,還有誰是‘中國在世界上的敵人’?這豈不是在暗示……呃,法蘭西參與了……甚至,法蘭西就是‘南堂’一案的幕后主使嗎?!”
事實上,昨天博羅內跑到外務部提抗議,博、錢二人唇槍舌劍,錢鼎銘就隱約做過類似的暗示,不過,一來,錢鼎銘的話,說的十分隱晦;二來,因為中、法已經斷交,錢、博的會談,既不算正式的外交會談,也就沒有正式的記錄,相關話語不會外泄,對法國不會產生什么負面的影響。
可是,這份照會就不同了!
黑紙白字,正式公文,行諸各國——而且,話還說的這樣露骨!
怪不得克萊芒如此失驚倒怪呢!
“中國人不可能有任何實在的證據啊!”博羅內咬著牙,“他們怎么敢做如此露骨的指責?!”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克萊芒說道,“哎,我說,整份照會你都看了嗎?”
博羅內一怔,“還沒有看完——后面還有一段。”
“嗐!那你趕緊看啊!”
呃——
好像,之前,克一秘從未用過這種近乎責怪的語氣跟領導說話吧?
后面還有更大的麻煩?
博羅內顧不得克萊芒的態度了,趕緊看了下去。
果然!
“我們認為,由某國代理中國天主教務之安排,其弊經已愈來愈明顯,可是說,經已徹底落后于形勢,到了必須做出根本性改變的時候了!”
博羅內的眼睛愈睜愈大,捏著“副本”的手,也微微的顫抖起來了。
“我們將向教廷鄭重提出:中國和教廷,建立正式官方關系,教廷向中國派駐公使,中國天主教相關事宜,由中國政府和教廷直接商辦,不再假手某國。”
他娘的,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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