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二九一章 大恩大報
第二九一章大恩大報
唐景崧辭出之后,嗣德王坐在乾成殿里,發了好一陣子的呆。
腦子中昏昏沉沉,心頭不曉得為什么“怦怦”的跳個不止——并不僅僅是因為“升龍失守”的壞消息。
到了后來,心跳得耳朵都有點兒“嗡嗡”作響了。
雖然眼皮澀重,可是,這個回籠覺,是一定睡不成的了。
“陛下,”楊義輕聲說道,“還是進去歇著吧……”
嗣德王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傳阮知方、張庭桂!”
“呃,陛下,您還沒有進早膳呢……”
“不進了!”嗣德王搖了搖頭,“沒胃口!”
頓一頓,“這樣吧——進一碗**吧。”
內閣和樞密院都在皇城內,待嗣德王喝完了牛奶,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光景,阮知方、張庭桂就到了。
兩位重臣都是面色凝重,張庭桂的樣子,更可算是“愁眉苦臉”了。
“升龍的事情,”嗣德王慢吞吞的,“都曉得了吧?”
“回陛下——是。”
“都說說看吧——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阮知方沒有馬上答話,張庭桂口中連連嘆氣,“唉!一夜之間,大好的形勢,就翻轉過來了!這,這是怎么說的呢?”
頓一頓,“唉!誰想得到呢?誰想的到呢?唉!”
一邊兒說,一邊兒縮著肩,搓著手,不斷的搖頭。
張庭桂有個毛病,一緊張和激動,小動作就特別的多,這些小動作,其實都算“君前失儀”,不過,滿朝文武之中,嗣德王以為他是最忠心不二的一個,加上他“年高德劭”、“齒德俱尊”,對于這些輕微的“失儀”,便一向“優容”,可是,此時看他把個白發滿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似的,嗣德王不由心生厭煩,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陣陣堵得發慌。
“你別動來動去的了!——看的我頭都暈了!”
“啊?”
張庭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慌忙說道,“是,是!臣失儀,臣失儀!”
升龍大捷之后,越南朝野上下,一片歡欣鼓舞,賀折雪片般遞了上來,都以為“驅逐富夷,恢復金甌,指日可待”,有人說要“告廟”,太廟、肇廟、世廟、興廟,統統都要“告”;有人說,不是捉了許多的富夷嗎?應該“解至順化,獻俘闕下”!
總之,那套說辭,同中國的翰詹科道,大同小異;同時,因為對這些事情,越南并不是下邊兒剃頭挑子一頭熱,而是上上下下都起勁兒,因此,彼時的順化朝廷,比起北京的言路,可是熱鬧的多了。
就是阮知方這種既“知兵”、也“持重”的,亦認為,彼時法國在南圻和西貢的兵力有限,援軍又非旦夕可集,如果“乘勝追擊”,是“大有可為”的。
特別是據他的觀察,“升龍一役,清國部署,周密精妙,令人驚嘆,絕非倉促可就”,因此,必定是“留有后手”的,“兵鋒并不會及升龍而止”。
這個說法,君臣上下,普遍認可。
說明一下,越南內部述及中國之時,一般情況下,就不稱“天朝”了,基本上都是稱“清國”的。
重臣之中,張庭桂是跳的最歡的一個,他甚至上了一個折子,說如果清國替越南“敉滅富夷,克復南圻”,咱們就應該仿朝鮮的故事,修建一個“大報壇”,以示“崇恩報德”,現在呢,就應該著手相關的準備,一俟南圻克復,便馬上動工。
張庭桂的這個建議,引起了非常熱烈的討論。
許多人叫好,包括嗣德王本人,也頗感興趣,不過,也有不少人表示異議。
有人說,這個“壬辰倭亂”,神宗皇帝對朝鮮,那是真正的“再造之恩”——如果不出兵的話,朝鮮李氏就只好“舉族內遷”了;不過,咱們的南圻,只占全越的三分之一,富夷將之占了去,雖然“創巨痛深”,到底還沒有什么亡國之虞,清國替我們收了回來,這個“恩”,當然不小,可是,似乎算不得“再造”吧?
張庭桂說,“大恩”即當“大報”,并非只有“再造之恩”才當“大報”——替我們收復南圻,驅逐富夷,無論如何,算是“大恩”吧!
有人說,朝鮮建“大報壇”,報的是前明的恩,未必為清國樂見,清國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多事罷了,咱們“仿朝鮮故事”,合適嗎?會不會犯忌諱啊?
張庭桂說,這好辦,咱們這個壇,不一定叫做“大報壇”,叫“大崇恩壇”、“大報德壇”,都是可以的嘛!而且,咱們也一定不會說這是“仿朝鮮故事”——忌諱不忌諱的不去說他,這種拾人牙慧的事情,咱們越南是不屑于做滴!
張庭桂還說,之前,咱們整整一十六年“不貢不使”,清國很不高興,建這個壇,也算是“力懲前愆”了——如今不比以前,洋虎、洋狼環伺,咱們是一定要和北邊兒的老大搞好關系啊!不然的話,再出事兒,只怕“求告無門”啊!
這條道理很有力量,嗣德王尤其動心。
于是,基本上就沒有人再反對建“大報壇”了。
建壇的大原則,既然已確定了,接下來,就要如張庭桂之言,著手“相關的準備”了,而這個“準備”,除了設計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字——“錢”。
不管叫不叫“大報壇”,這個壇,都要足夠的大,朝鮮的“大報壇”,規制比社稷壇還要高,咱們不能輸給朝鮮人吶!不然的話,這個壇,在清國那兒,就沒有那么值錢了。
想“值錢”,就得多花錢。
可是,這個錢,從哪里來?
這筆錢,不是小數啊。
翻翻自己的荷包,唉,真正囊中羞澀啊!
都怪天殺的富浪沙鬼!——原先的那點兒家底,都他娘的賠給富浪沙鬼了!
也不能因為建一個“大報壇”就加賦——那樣搞的話,好事兒也搞成壞事兒了。
最后,還是張庭桂突發奇想——要不然,咱們向清國借點兒錢?
于是,就有人便嘲笑張庭桂,說他建這個“大報壇”,不止于“借花獻佛”,簡直是“借經獻佛”了。
不管咋說,大伙兒都盼著“大報壇”早日落成——這意味著,富夷已被“驅逐落海”,南圻已經“重歸王化”。
可是,延頸以望,清國的軍隊,不論升龍,還是沱灢,都一直沒有進一步的動靜。
越南人耐不住了,阮知方銜王命,拜訪唐景崧,委婉請教“天朝大軍進止”。
唐景崧的話,說的好像挺坦誠的:
“瞞誰也不能瞞含翁——我雖然頂著一個‘欽使’的頭銜,不過,麾下的這個‘欽使護衛團’,其實要受‘督辦桂、越軍務’的三位大員——也即張克山、丁次章、姜寄秋的節制。其中,丁次章是海軍提督,主要負責海上的事情;陸上的事情,是張克山、姜寄秋兩位說了算。”
頓了頓,“所以,含翁你問我‘進止’什么的——實話實說,我也不曉得。”
“這個……哎,維公是曉得的,目下,嘉定和南圻的富夷,兵力單薄,時日長了,富夷未必不會自他國內向越南增派援軍,到時候,這個仗,似乎就……沒有那么好打了吧?”
“當然,當然!含翁長于戎事,說的很有道理!可是——含翁,我只是一個四品京堂,這個仗,怎么打,什么時候打,還是要看‘上頭’的意思!這個,哎,咱們就耐著性子,再等一等吧!”
阮知方不得要領,雖然不免失望,不過,想著“督辦桂、越軍務”的,是輔政王麾下的三員親信大將,說明“上頭”對于越南的事情,還是很看重的,于是,就滿懷信心的“再等一等”。
可是,等來等去,他之前預言的“后手”,始終沒有等到。
終于等到的,是法蘭西的大軍,而且,兵力之厚,前所未見。
等到的,是沱灢、升龍的不戰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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