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五五章 恭喜!恭喜!
以為鐘王將要“大用”的,并不止于恭王一人,當然,恭王對他八弟的預測,半真半假,少真多假,還多少夾帶著一點兒揶揄;可是,自有人真把鐘王參與迎接“普魯士訪華代表團”、并名列元老重臣之前,當做“八爺要大用了”的“的證”。
這班人里頭,普通朝臣之外,還有不少宗室,在“上頭”是否信用親貴的問題上,他們的看法,同恭王剛好相反,并不以為什么“撥亂反正”、“回歸故例”,剛好相反,他們覺得,“上頭”對親貴的信用,非但沒有停止,而且,范圍還愈擴愈大,由帝系而近支,由近支而遠支——
穆宗駕崩當天的軍機處集議,以及其后的王大臣會議,都是明證——無分帝系、近支、遠支,姓愛新覺羅的,共同參與定議新君人選,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若不信用親貴,“上頭”豈會出此非常之策?
這班人私下底多有這樣一個看法:今上的大位,實在是她那個“異姓宗室”老公替她從“本姓宗室”手上生搶過去的,因此,為了安撫人心,自然就要特別籠絡“本姓宗室”,因此,信用親貴,實在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六爺退隱林下,七爺獲罪幽居,八爺不就成了宗室第一人了嗎?不用親貴則罷,若用親貴,第一個不就該是八爺嗎?何況,八爺和關某人一向走的近,可以算是關某人的“自己人”,用八爺,關某人那兒,也放心,也順手,如此之兩全其美,八爺之“大用”,可不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了嗎?
八爺若進軍機,他是王爵,在排名上頭,不能像普通朝臣那樣講資歷,一定得緊跟著輔政王,那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嘿!那還了得?
官場最講究“預留地步”,既如此,事不宜遲,趕緊上桿子巴結啊!
燒灶這種事兒,得燒冷灶,不能燒熱灶,等到人家進軍機的上諭下來了,你才登門投貼,話說的再好聽,也不值什么錢了,因此,鐘王一回到北京,大木倉胡同鐘郡王府的大門口,就熱鬧起來了。
剛開始鐘王還見人,但突然間就什么人都不見了——不論來者何人,一律不見,朝臣固然不見,宗室——都是親戚——也不見。
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可是,大伙兒的熱情,非但沒有被打消,反倒愈加堅定了原先的猜想:若不是就要“大用”了,八爺又何必做出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呢?
朝廷確實有“親貴不得交通大臣”的規矩,不過,早就形同虛設了——好吧,就算你崖岸高峻,嚴守分際,可是,你不見朝臣也罷了,有什么理由連宗室也不見呢?——都是親戚啊!
說穿了,還不是“故作姿態”?
什么情形下才有“故作姿態”的必要?
哈,還說八爺不是即將“大用”?
于是,鉆頭覓縫的更加起勁了,大門進不去,沒關系,還有側門——叫老婆去給鐘郡王福晉請安!
于是,鐘王福晉那兒的三親四戚突然間多了起來。
有女人拐彎抹角的向鐘王福晉“恭喜”,鐘王福晉一臉茫然,客人心中暗道:這兩口子,做的好戲!
不過,別的客人鐘王可以不見,但今天這位客人,無論如何,鐘王不能不見。
因為,來者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孚王。
鐘王、孚王和他們那位正在“幽居”的七哥,都是莊順皇貴妃一母所出,不過,如果三兄弟站在一塊兒,不知底細的人,斷想不到,這三位,原是一個娘肚子里鉆出來的——實在是誰和誰長的都不像。
奕譞的形容,大伙兒都是熟悉的了:瞇縫眼、掃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鐘王呢,眉清目秀,鼻挺唇薄,豐神俊朗,同他的七哥,真正云泥有別,不曉得,這兩位怎么就成了兄弟?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只好說,一個隨爹,一個隨娘了。
可是,那個爹,呃,也不是……那副形容啊?
咳咳。
孚王呢,大致也還稱得上“清秀”二字,鼻子、嘴巴,都生的不錯,有七、八分他八哥的意思;可惜,眉眼沒生好,瞇縫眼、掃帚眉——這就頗有些他七哥的神韻了,如此“混搭”在一起,便自成格局,既不像老七,也不像老八了。
總之,一眼看過去,孚王的“清秀”,給人一種憋憋屈屈的感覺,總覺得意思不到,話沒說透似的。
見到鐘王,孚王先規規矩矩的請了安,起身之后,態度就變得隨意了,笑嘻嘻的說道:“我來給八哥道個喜!再向八哥撞個木鐘!”
幾兄弟之中,鐘、孚二王既一母同胞,又年紀接近,交集最多,感情最好,彼此說話,也是最隨便的。
“什么喜不喜的?”鐘王大皺眉頭,“我哪兒來的喜?又有什么木鐘可撞?你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孚王沒接鐘王的話頭,自顧自坐了下來,向鐘王一個名叫“六福”的貼身侍女說道:“哎,別愣著呀,你們家有什么好茶,倒一碗來我喝呀!”
六福抿嘴兒一笑,“是,九爺稍候!”
待六福出去了,孚王轉回鐘王,“外頭都在說,八哥眼見就要‘大用’了,這還不是‘喜’?”
鐘王的臉,“刷”一下放了下來,“外頭胡說八道,你也跟著瞎起哄!——哪兒有的事兒?”
“八哥你還謙!”孚王說道,“外頭可是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的!——要不然,關三哥這一回干嘛帶你去天津?你的排名,還在曾滌生、文博川的前頭!——這不就是要‘大用’了嘛!”
“胡說!”鐘王的聲音,透著壓抑不住的惱火,“都哪兒跟哪兒!這一回去天津,是去接普魯士訪華代表團的!人代表團里頭,王太子、太子妃、親王、公主什么的一大堆,咱們這邊兒,總也得有個王爺出面兒,做皇家的‘代表’吧?”
微微一頓,“三哥是政府的頭腦,代表政府的,他既代表了政府,就不大好再代表皇家了;另外,他是皇夫——是‘夫家’那邊兒的人,也不大好做皇家的‘代表’——這才抓了我的差!關什么‘大用’不‘大用’的事兒?”
“不是吧?”孚王不以為然,“親王、郡王一大堆,為什么別人的差都不抓,偏偏抓你八哥的差?”
“什么叫‘偏偏抓我的差’?”鐘王說道,“就像你說的,那么些個親王、郡王——反正,總要從中抓一個誰的差的——難道,抓到誰的差,就是誰要‘大用’了?難道,接一回泰西的‘訪華代表團’,就得送一個王爺進軍機處?——嘿,軍機處就那么幾間屋子,裝的下嗎?”
孚王愣了一愣,鐘王的這個話,倒是不大好駁。
“可是,你的排名,在曾滌生、文博川之前啊……”
鐘王“嗐”了一聲,“這能說明啥?都說了,人普魯士那個代表團,是王太子領的銜!咱們這邊兒,如果把代表皇家的王爺放到后頭去,好看嗎?咱們自個兒或許無所謂,普魯士人的臉,先下不來了!”
“呃——”
孚王的眉頭也皺起來了,想了一想,“那……‘大用’什么的,三哥也沒有……透一點兒什么意思給你?”
鐘王剛要說話,六福進來了,于是,兩兄弟打住了話頭。
六福一出去,鐘王就說道:“沒有!一丁點兒也沒有!”
“那就怪了!”孚王狐疑的說道,“那……外頭的這些話,是怎么傳出來的?”
“我怎么曉得?”鐘王再次皺起了眉頭,“這幾天,我也在為這事兒苦惱呢!沒法子見人!沒法子辯解!——唉,如果這些個荒唐說法,不小心傳到了三哥那兒,還不曉得——唉!還不曉得他會怎么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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