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八十六章 信仰,罹罪,噩運,悲劇
第八十六章信仰,罹罪,噩運,悲劇
第八十六章信仰,罹罪,噩運,悲劇
博羅內倒是來了興趣,“這么說,這個桂俊,是因為對中國政府心懷不滿,所以”
“對中國政府心懷不滿,”莊湯尼說道,“是一定的,不過,尚不止于此!他的家族的情形,非常特殊。”
“好,好,”博羅內說道,“請道其詳!”
“桂俊的六世祖,”莊湯尼說道,“叫做蘇努,是清朝的‘太祖’第一任領袖努爾哈赤長子褚英的曾孫”
頓了頓,“蘇努生活在康、雍年間,立過許多功勞,做過‘議政大臣’,爵位一直封到了多羅貝勒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曉得,在中國,‘貝勒’是僅次于王爵的封爵。”
博羅內點了點頭,心里卻暗自嘀咕:努爾哈赤我是知道的,他的長子是哪個,我就不曉得了,這位莊司鐸,卻一副“門兒清”的樣子,一個傳教士,對中國的情形,竟比我這個駐華公使,還要明白些,呃
當然,也可能都是那個叫桂俊的說給他聽的。
“蘇努生了十三個兒子,”莊湯尼說道,“其中,至少有九個信奉了天主,成為了‘神的子民’……”
博羅內和克萊芒都沒能掩飾住自己意外的神情。
莊湯尼很滿意自己的話造成的效果,語氣中就有了些得意洋洋,“天主在中國的羔羊,蘇努家族,還不是地位最高、身份最顯赫的呢!我方才說了,簡親王德沛也是信奉天主的,他和蘇努,是同時代的人。”
頓了頓,“只是,德沛的信仰,及身而止,沒有對家族其他人以及后代子孫造成什么影響,蘇努家族的信仰,卻真正是‘家族的信仰’,綿延六世,迄今不渝。”
“神父,我記得,”克萊芒插嘴說道,“你方才說,德沛的夫人福晉,也是受洗的?”
“啊,是,是,”莊湯尼說道,“我要略略修正一下方才的說法,應該是‘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
頓了頓,“德沛親王和蘇努貝勒的情形,剛剛好倒轉了過來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蘇努呢,他的子孫和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天主的羔羊,可是,他本人,倒沒有入教。”
博羅內和克萊芒不由對視了一眼,又意外了俺們兩個,都理所當然的認為,蘇努本人也是“在教”的。
“這么說來,”博羅內說道,“這位蘇努貝勒,還真是開明啊!”
“是!不過”
莊湯尼微微搖了搖頭,“遺憾的是,開明并沒有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好運,也許就是因為太開明了,他和他的家族唉!”
頓了頓,“德沛和蘇努的時代,天主教在中國,并沒有傳布福音的權力,中國皇帝歡迎天主教士以自身的科學、藝術技能為皇室服務,但不允許他們把中國人教化成天主的羔羊,因此,德沛夫妻、蘇努家族的信仰,在當時,都是非法的。”
“按理來說,同為顯赫的貴族,較之蘇努家族,德沛以親王之尊受洗,情形要更加嚴重些,可是,我前頭說過了,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德沛并沒有受到任何的處分;蘇努和他的子孫,卻遭受了截然不同的悲慘命運。”
“雍正皇帝上臺之后,大幅度收緊了宗教政策,可是,蘇努的兒子們,卻無法抑制住自己崇信天主的熱情,不顧父親的嚴重警告,引人矚目的修建教堂、傳播教義,終于徹底激怒了皇帝。”
“蘇努被剝奪了一切官職、榮銜、爵位,貴族的身份,也從‘宗室’降為‘覺羅’,換一種說法,就是由‘黃帶子’降為‘紅帶子’哦,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你們一定曉得,‘宗室’和‘覺羅’、‘黃帶子’和‘紅帶子’,有什么區別吧?”
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都略微尷尬的點了點頭,“宗室”、“覺羅”、“黃帶子”、“紅帶子”,到底不同在哪里,他們兩個,其實并說不大明白,不過,“覺羅”、“紅帶子”比“宗室”、“黃帶子”低一級,還是曉得的。
“蘇努本人,保留了低等貴族的身份,”莊湯尼繼續說道,“但是,他的子孫,被徹底趕出了了貴族的隊伍,黜為‘庶人’就是平民百姓。”
“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
“蘇努還被‘查看家產’即抄家,沒收所有財產;之后,他本人,十三個兒子不管是否‘在教’,以及家族其他所有成員,全部被流放到偏遠的荒漠地區。”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在流放地,五年之內,蘇努父子七人,相繼死去。”
博羅內和克萊芒又對視了一眼,這一回,兩個人所思所想,就不完全一樣了,克萊芒的臉上,多少露出了感嘆和悲憫的神情,博羅內想的卻是:好啊,如此一來,蘇努家族,和中國的皇帝,豈非就成了“世仇”了?
“事實上,”莊湯尼說道,“蘇努家族之罹罪,固然是因為他們傳播天主福音,奮不顧身,做事情太過高調,不比德沛夫妻,不聲不響,韜光養晦,但是,造成他們的噩運的最根本原因,卻不是宗教某種意義上,宗教只是皇帝打擊蘇努家族的一個藉口。”
頓了一頓,“政治上,蘇努屬于反對派他是廉親王胤禩一派的這才是蘇努家族獲罪的最重要的原因。
再頓一頓,“這位廉親王,是雍正皇帝的胞弟,也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他的事跡,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一定也是曉得的了?”
您怎么總愛這么問問題啊?
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只好再次點頭,雖然,兩個人對什么廉親王的事跡,其實根本是一塌糊涂。
“一直到乾隆皇帝上臺,”莊湯尼繼續說道,“蘇努家族的處境,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這位乾隆皇帝,‘政尚寬大’,對不少乃父辦過的過于嚴苛的案件,做了平反或者一定程度的平反包括蘇努一案。”
頓了頓,“蘇努家族的罪名,并沒有撤銷在不允許傳教這一點上,乾隆皇帝和他的父親,并沒有任何實質性區別。不過,他允許蘇努家族的剩余成員從流放地返回北京,并‘賞給紅帶子為記’就是說,蘇努的后人,又回到了貴族的行列,當然,是較低等級的貴族,他們家,原先是‘宗室’,是‘黃帶子’。”
“既然已經……呃,‘賞給紅帶子為記’了,”博羅內問道,“那位桂俊兄弟,為什么只是一介平民呢?”
“蘇努家族的噩運并沒有結束,”莊湯尼微微苦笑,“從流放地回到北京,他們的悲慘的旅程,只走到了一半。”
“啊?哦……”
“乾隆皇帝之后,”莊湯尼說道,“嘉慶皇帝繼位,在他的任上,出了一件重大的教案德天賜案,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是曉得的了?”
這一回,“二位”都面無表情。
媽的,這根本就是句口頭禪嘛!再搭理你,只好算我們倆傻缺!
哎,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怎么之前沒覺出你有這個毛病啊?
事實上,神馬“德天賜”、“德地賜”的,“二位”也是不曉得的。
沒得到“二位”的回應,莊湯尼有點兒訕訕的,只好自顧自說了下去:
“有一位叫做陳若望的中國教徒,自北京去澳門,走到江西的時候,被官府抓住了,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批信件,是彼時的欽天監監正索德超也是一位歐洲傳教士送給澳門主教的。”
頓了頓,“北京的傳教士,是可以和外界通信的,可是,一定要通過官方的渠道,不得私相授受,索德超此舉,是違規的,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陳若望的身上,還搜出了一張地圖直隸廣平府至山東登州府海口地圖這可是絕對禁止外流的物件!”
“案子就這樣鬧大發了。”
“經過審問,地圖倒不是索德超的首尾,而是另一位傳教士德天賜一位服務皇室的畫家托陳若望帶給澳門主教的,因此,德天賜成為案件的主角,這件案子,便稱作‘德天賜案’。”
“德天賜制作、寄送地圖,其實并無惡意,他的供詞如下,‘我是意達里亞國人,在西堂當家,此圖內所開地方俱有民人在我們各堂習教,因各堂規矩不同,恐到京時爭論,所以分別標記……我要寄圖與傳教正管,使他知道某處住有某堂習教的人,以便來京的人到堂不至爭論。’”
“中國政府雖然接受了德天賜的辯解,但這并不能改變他違法的事實,德天賜最終被驅逐出境。”
“案件并未到此結束,嘉慶皇帝最震怒者,并非歐洲傳教士違歸夾帶書信,甚至,地圖也不是他最關注的,他最在意的,是德天賜的那句話,‘此圖內所開地方俱有民人在我們各堂習教’。”
“前頭說了,這是一張直隸廣平府至山東登州府海口地圖,也就是說,直隸、山東的這一大片地區,都有中國人‘奉教’。”
“雍正皇帝一登基,就開始大規模的禁教,迄德天賜案案發之時,已經過去八十多年了,怎么,經過三代帝王、八十余年的嚴禁,還有這么多信教的?!”
“嘉慶皇帝下令進行大規模的排查,于是,悲劇再一次降臨到蘇努家族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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