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七五章 勢同水火
江、浙的大絲商,并沒有都走去辦新式繅絲廠,很快,大鋅商們就分成了“洋絲”、“土絲”兩派,“洋絲派”以胡雪巖為馬首,支持開辦新式繅絲廠;“土絲派”則視新式繅絲廠為洪水勐獸,代表人物是湖州一個姓翁的大絲商,行二,人稱“翁二先生”。于是,一邊兒由“胡大先生”領著,一邊兒由“翁二先生”帶著,兩邊兒你來我往,打起了擂臺。
“土絲派”以中、鋅商為主,兼挾廣大養蠶人家之“民意”,可是,人多勢不眾,稟帖遞進了府、縣衙門,“戶房”的師爺很明白的“暗示”說,建新式繅絲廠,其實是“曙的意思”,根本輪不到府、縣說話的。
啊?曙的意思?您是說,趙制臺、劉撫臺?
是啊,是啊!
地方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就“京控”吧!
江、浙籍的京官眾多,拘位高權重的,譬如,三大漢軍機,排名較前的兩位,就是江、浙籍的曹琢如是江蘇江陰人,許星叔是浙江杭州人。
可是,奇怪的很,在新式繅絲廠一事上,江、浙籍的京官,上自大軍機,下至翰詹科道,態度都很曖昧,普遍的一個說法是,“洋絲”也好,“土絲”也好,都是鄉里鄉親,你叫我們站在哪一邊好呢?
“京控”的路子,走的磕磕絆絆,有人說,干脆,直接給軒親王上書們看,軒親王其實是半個“江浙女婿”扈側福晉是杭州人,楊側福晉是江陰人,江浙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是扒啊9真是巧曹大軍機和楊側福晉是同鄉,許大軍機和扈側福晉是同鄉,軒親王的“左右手”和“身邊人”,都是江浙人,江浙的事情,他真不能不管!
們都什么腦子?軒親王能幫咱們?他不拉偏架,就謝天謝地了們也不想想,扈側福晉和羅四太太是什么關系?結拜姐妹!當年,扈側福晉出嫁,轎子可是從元寶街抬出來的!認真說起來,胡家算是她半個娘家,胡大先生算是她干姐夫!
這個時候,“土絲”們還不曉得,就算沒有扈側福晉和羅四太太的這一層關系,上書軒親王,也是與虎謀皮新式繅絲廠,根本就是軒親王本人的首尾,沒有他的威逼利誘,胡大先生根本就不會去做這個“洋絲”。
又有人說,既然“土絲”、“洋絲”之爭,是江浙人“鬧家務”江浙籍的京官,不就是因為這個,不曉得“站在哪一邊”嗎?那么,咱們就去找一個既同江浙淵源深厚、又有足夠分量的“外人”來評理,如是,就理直氣壯了!
有道理,有道理!
所謂“既同江浙淵源深厚、又有足夠分量的‘外人’”,扒拉來、扒拉去,軒親王之外,大約有這么三位曾滌生、李少荃、左季高。
江蘇,一半是湘軍光復的,一半是軒軍和淮軍光復的;浙江,則是左季高的楚軍光復的。
左季高正在萬里之外的新疆啃沙子,不可能有多余的精神頭兒來管“土絲”、“洋絲”的紛爭,不必提了。
曾李師弟呢?
李少荃,觀其為人,察其政見,實在不像是會支持“土絲”的,他就算發聲,十有,也是替“洋絲”發聲,因此,還是不要去招惹此君了吧。
曾滌生
嗯,這位靠譜!
有人翻出了“鐵路大辯論”時曾國藩上的一篇奏折,其中說道,“沿線水路則操舟、陸路則驅車,以及村酤、旅店、負販為活者,不知凡幾?鐵路一開,沿途之旅店,服賈之民車,馱載之騾馬,皆歇業矣!民困苦無告,迫于倒懸,其不流而為盜者幾希路者,是括天下貧民之利而歸之官也!”
曾滌生是明確反對修筑鐵路的,而且,所持理由,同咱們反對開辦新式繅絲廠的說頭,幾乎一模一樣不找他找誰?
曾滌生是首輔,是“天下第一總督”,是有大勛勞的人,他如果肯出面,替“土絲”說話,“上頭”無論如何不能當做聽不見!
呃,曾滌生有用嗎?想那修鐵路,曾滌生也是反對過的,可是,最終還是修了起來
,那不同路是“上頭”要修朝廷的事情“國之重器”^鐵路,關三、恭六是一氣兒的,兩宮皇太后又都一邊兒倒的支持他們,曾滌生自然胳膊擰不過大腿!“洋絲”不同區區幾間繅絲廠,怎么能夠同鐵路相提并論?那不過是胡光墉他們幾個折騰出來的花樣罷了!“世昌隆”也好,“繼昌綸”也好,里頭都沒有官股!
呃,江蘇也好,浙江也好,“曙”可都是支持姓胡的
又如何?左不過是胡光墉他們使了錢罷了!
使了錢?呃,趙制臺、劉撫臺兩位,倒不像是收錢的人
他們收不收錢,你怎么曉得?你查過兩江總督和浙江巡撫的賬?再者說了,就算趙制臺、劉撫臺不收錢,下頭的人呢?幕僚呢?,不管他們收不收錢,跟曾中堂比起來,他們兩位,又只好算是“胳膊”了中堂如果替“土絲”出聲,“洋絲”的氣焰,無論如何,都要大大的煞上一煞了!
也是那就試試吧!
曾國藩在兩江故舊無數,浙江不去說了,江蘇這頭兒,找到能夠和曾中堂說的上話的,并不困難,“土絲派”湊了一筆極豐厚的“公費”,曾國藩便接二連三的收到了兩江故舊的信件,都是指斥新式繅絲廠的,委婉點兒的,指新式繅絲廠“與民爭利”,激切點兒的,斥新式繅絲廠“迫民倒懸”,危言聳聽的,就說“長將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這些,前文已經交代過了。
可是,這些信,有的曾國藩沒有回;回了信的,也是言不及義,一句關于“土絲”、“洋絲”之爭的明確表示也沒有。對于故舊們的請托,曾中堂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大伙兒都頗為困惑。
另外,“京控”的路子,走的雖然不順,可是也沒有停下來,同情“土絲派”的江浙籍的京官,其實不在少數,一輪又一輪的“冰敬”、“炭敬”送下來,終于有幾個表示,愿意為“調和土、洋之爭,說上幾句公道話”。
同時,曾國藩那里,除了寫信,“土絲派”希望,能夠有人當面“給中堂請安”,“面陳所請”至少,得搞清楚曾滌生肯不肯幫這個忙啊?
曾國藩奉詔入京,“土絲派”認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如果能夠說動曾中堂,陛見的時候,有意無意,對“洋絲”扔出那么一句半句不以為然的話,即便不能馬上“動異聽”,“土絲派”也可拿來大做文章,“洋絲派”的壓力,就會倏然大大增加!
這就是為什么不斷有兩江籍貫的京官,造訪賢良寺,說什么“兩江受惠中堂至深,受鄉梓士紳之托,前來問候起居”,云云。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不論什么人求見,賢良寺的門上,一律擋駕;對“前來問候起居”的兩江籍的官員,尤其不客氣,說什么,“爵相督直,如果是直隸士紳有所陳請,登基大典之后,或許不能不見,可是,兩江關爵相什么事兒?大人請回,就是登基大典之后,也不必再勞步了爵相是不會見的。”
“土絲派”灰熘熘的,他們沒有想到,此時的曾國藩,已經不是“鐵路大辯論”那個時候的曾國藩了。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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