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一四章 我的地盤我做主!我的地盤……還給我!
過了一小會兒,關卓凡打破了沉默,說道:“各位說的都對,新疆道、廳、府、縣的堂官,確實大都得求之于內地,也確實得一個個精挑細選——肯吃苦,能干活,對于治下的百姓,不苛不虐。(比奇屋biqiwu的拼音)”
頓了一頓,“聽起來,這個事兒,確實不大容易辦——”
說到這兒,轉向郭嵩燾,微笑說道:“不過,路子還是有一條的——只是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
連郭嵩燾在內,眾人都是微愕:什么意思?總不成……叫郭大軍機去新疆做個“道、廳、府、縣的堂官”,這個,“以資表率”吧!
當然不是。
“我想,”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新疆建省,道、廳、府、縣的堂官,盡量從‘顧委會’的‘調置司’走吧。”
啊……
眾人恍然,怪不得說“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呢——郭筠仙是“顧委會主委”嘛!
只是,雖然名義上掛在“顧委會”下面,但誰都曉得,“調置司”這個“小吏部”,實在是直屬于軒親王,郭筠仙這個“主任委員”,其實是管不著的,因此,關卓凡說什么“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連郭嵩燾自己,也沒有想到“調置司”上頭。
不過,仔細想一想……還真是一條好路子!
“好!”曹毓瑛第一個贊成,“‘調置司’出來的,大多是軒軍退役有功人員,苦是一定能吃的!還有,這班人追隨王爺多年,有王爺的訓導、調教,操守也必定是好的!”
雖然不無吹捧之嫌,但軒軍的“能吃苦”、“操守好”,確實是公認的。
“能吃苦”是沒有任何異議的——軒軍的訓練,以嚴酷著稱,而且,除了每七天一休之外,日日操練,一日也不會落空,從軒軍出來的,就算沒打過仗,拿軒軍自己的話來說,也叫作“死去活來”。
這方面,中國別的軍隊,統統難以望其項背。因此,從軒軍出來的,沒有一個是不能吃苦的。
至于操守,雖然不見得個個一清如水,但就整體而言,軒軍肯定是彼時中國最廉潔的一個群體。
“王爺的訓導、調教”,是重要原因之一;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嚴格的軍紀,是重要原因之二;除此之外,還有重要原因之三——軒軍是彼時中國最高薪的一個群體,所謂“高薪養廉”,貪污的概率,比起其他的群體,要少許多。
當然,退役了,通過“調置司”,“調置”到地方上做官了,拿的就不是軒軍的薪水,而是泯然于眾人的“養廉銀”了。
不過,大伙兒都曉得,軒軍有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軒軍傷殘基金”,除了照應真正傷殘的同袍外,還專門替這班“退役有功人員”解決“后顧之憂”,因此,從“調置司”出來的,養家糊口的壓力,比起別的官員,要小很多;進而言之,其貪污的“需求”,也就沒有別的官員那么大。
“‘調置司’之設,”關卓凡說道,“初衷是為了矯書吏之弊,分胥吏之權;另外,毋庸諱言,里頭也多少夾了些向地方督撫收權的用意。”
幾位大軍機,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矯書吏之弊,分胥吏之權”,是早就過了明路了;可是,“向地方督撫收權”,只是君上和樞臣的心照不宣,在會議之上——雖然這只是軍機處的“內部會議”——公然“毋庸諱言”,卻還是第一次。
“既如此,”關卓凡繼續說道,“自然就有人看‘調置司’不順眼,沒過多久,什么‘關選’或是‘軒選’的怪話,就出來了。唉,嘴長在人家頭上,我也堵不住,只好兩個字——‘隨便’!”
軒親王的話,冠冕堂皇,雖然大伙兒都曉得,軒親王在“調置司”里頭,大大的塞了許多自己的私貨,可是不能不表態——
“王爺光明磊落,大公無私,”文祥說道,“一些無知無識之議,又何必放在心上?”
“博川說的是,”關卓凡說道,“我說了,‘隨便’嘛!”
頓了頓,“不過,實話實說,‘調置司’出去的,也確實占了幾個好位子,所以,也怪不得,有人要說幾句怪話——”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不過,這一回,應該有些不同了。新疆的為官難,方才,咱們已經議過了;新疆的道、廳、府、縣,絕大多數,都得歸入‘沖、繁、疲、難’一類,而且,還不是內地的‘沖、繁、疲、難’可比!這一回,嘿嘿,總該不會有人再抱怨,‘調置司’堵了他們的路,搶了他們的位子了吧?”
幾位大軍機,都略尷尬的陪著“嘿嘿”笑了幾聲。
以軒軍“退役有功人員”出任新疆的道、廳、府、縣,就這么定了下來。
關卓凡以“軒軍退役有功人員”出任新疆地方官員,并不僅僅是高風亮節,骨頭專撿硬的啃,事實上,這是他的“軍轉干部”策略的第一次大規模實踐——哼哼,我要叫你們這些個“傳統士紳”,看一看“軍轉干部”這個大殺器的威力!
在本時空,軒軍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用工業化思維和手段進行訓練并組織起來的團體,它的成員,對中國次第展開的大規模工業化來說,是目前能夠大批量派上用場的最優秀的行政管理人才。
事實上,在原時空,這種性質的干部儲備,正是tg能夠在短短數十年之內搭起工業化——且還是重工業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讓俺來偷個師。
有人心想,新疆的缺,絕大多數,固然是一等一的“沖、繁、疲、難”,可是,巡撫是“軒系”的人,底下的道、廳、府、縣,也都是“軒系”的,只一個布政使是“湘系”的人,則全國各省之中,“軒系”對一省之掌控,再沒有比新疆更加徹底的了!
軒親王并沒有回避全疆“班底”盡出于“軒系”這個事實。
“雖然,新疆的缺,絕大多數,都是‘沖、繁、疲、難’,”關卓凡說道,“可是,必然還是會有人說,如此一來,新疆可就為‘軒系’一手把持啦……”
有人不由面上微紅——王爺這不是是鉆到俺肚子里來了么……
“可是,閑言碎語,顧不得了!”關卓凡說道,“我以軒軍退役人員充任新疆大小官員,還有一層極緊要的用意——”
頓了一頓,聲音變得低沉,“咸豐八年、咸豐十年、同治三年,咱們同俄國人簽了幾個條約——”
幾位大軍機,心頭一凜。
咸豐八年,即1858年,《璦琿條約》。
咸豐十年,即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
“先不說《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了,”關卓凡說道,“那是東北的事兒,就說《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吧,這是西北的事兒——”
微微一頓,“我大略算了算,《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俄國人從咱們這兒,拿走了四十四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約……嗯,三個安徽再多點兒吧。”
文、曹、許、郭四人,都倏然睜大了眼睛。
“平方公里”是什么,幾位大軍機都是曉得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咱們吃了虧,也是曉得的,可是——
四十四萬平方公里,三個安徽!
真……真有這么大?
軒親王據何以云然?
之前就說過了,這個時代的中國,既缺乏“數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備現代意義上的疆域觀念,遙遠的東北、西北的國境線,在理論和現實中,都非常的模糊,嚴格說起來,其實并不存在一條幾何意義上的“線”。
《璦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關于劃界部分,只有河流、山脈和卡倫——即哨所的名稱和走向的簡單描述,沒有任何關于距離、高度的具體數字。
因此,這幾個條約的中方簽約人,以及中國其他的主政者,對中俄劃界,雖然知道自己吃了虧,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虧。
“如果加上《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關卓凡繼續說道,“幾次劃界,加在一塊兒,俄國人多占了咱們……嗯,整整一百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約……嘿嘿,十個安徽吧!”
文、曹、許、郭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了。
關卓凡看了看他們,淡淡一笑,“你們大約奇怪,這些個數字,是哪里來的?嘿嘿,在極北、極西之地,勘準遠近大小,繪制精確輿圖,咱們自個兒,沒這個本事;可是,俄國人有啊!這些個數字,是俄國人自己算出來的!”
文、曹、許、郭,臉色各有可觀,有人紅,有人青,有人白。
“這幾個條約,”關卓凡說道,“俄國人都是趁人之危:《璦琿條約》是趁著英國人、法國人跟咱們翻了臉,趁火打劫;《中俄北京條約》,干脆得算是城下之盟——咱們跟英國人、法國人簽了《北京條約》,俄國人也擠進來插一杠子;《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則是趁著回亂暴起,捻亂肆虐,整個西北烽煙遍地,新疆事實上已全不受控——”
微微透了口氣,“力不如人,無可奈何!換了我主事兒,這幾個條約,大約也得照簽不誤——”
說到這兒,關卓凡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因此,這幾筆賬,咱們暫時不能不認——”
頓了一頓,面容已變得猙獰,話從牙齒縫里,一個字、一個字擠了出來:“可是,難道咱們要認一輩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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