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五十三章 兩宮相會之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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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巳時一刻,軒親王奉母后皇太后鑾駕,抵達官港行宮。
圣母皇太后帶著七福晉和官港行宮的一眾執事——玉兒、李蓮英、胡氏等,個個一身縞素,在“水法”前的空地立候——母后皇太后的鑾駕,進入大門之后,在這兒住停。
某些身份敏感的人士,譬如楠本稻,就不露面兒了。
本來,兩宮并尊,圣母皇太后在主樓的臺階下迎接母后皇太后就好,但是圣母皇太后堅持“前出”至母后皇太后鑾駕住停之處,說這才是“迎迓遠人之道”。
迎迓遠人之道——這句話,母后皇太后迎接天津閱兵回鑾的圣母皇太后的時候,也是說過的。
母后皇太后的鑾駕,同圣母皇太后的鑾駕,一模一樣,也是一架鎏金鏨銀、雕花鏤紋的“黃金馬車”;駕轅的,也是六匹通體油亮、神駿非凡的阿拉伯馬。
“東邊兒”的鑾駕,也是一架“黃金馬車”,這個早在慈禧意料之中,可是,親眼看見了,心頭還是禁不住掠過了一絲酸意。
關卓凡先從自己的車子上下來,待衛兵將“黃金馬車”的腳踏放下來之后,他親自上前,拉開了車門。
先下車的是喜兒,接著,母后皇太后出現了,搭著喜兒的手,小心翼翼的走下車來。
慈安站定,視線和慈禧的對上了,剛剛在臉上堆出笑容來,慈禧已緊趨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只叫了一聲“姐姐”,便放聲大哭。
這一下子,慈安固然手足無措,一旁的人眾,包括關卓凡在內,都是大出意料。
就算兩宮“執手相看淚眼”,也要等彼此見過禮之后吧?何況,這還不是什么“執手想看淚眼”,這是……“抱頭痛哭”啊!
最關鍵的是——這是在戶外!是當著臣下和宮女、太監、執事、衛兵的面兒啊!
這,這,這——
慈安此時,其實并沒有十分的悲戚之意,初到貴寶地,咱們的母后皇太后,正在目眩神搖呢!
還有,慈禧怕見慈安,但她沒有想到,慈安其實也怕見她,彼此其實都是“情怯”的。此時的母后皇太后,目眩神搖之余,一顆心七上八下,左想右想,就是沒有想到,一見面,話還沒有說上一句,就要“舉哀”呢!
不過,圣母皇太后既哭開了,母后皇太后就不能不陪著掉眼淚。再想起過去這幾個月的天崩地坼、驚心動魄,觸動柔腸,慈安的眼淚,愈流愈多,斷線珍珠一般,很快,兩位皇太后,真正是“抱頭痛哭”了。
兩位皇太后哭的傷心,七福晉的眼圈兒也紅了,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兒,只是努力忍著,不敢輕易“失儀”。
這……可就有些尷尬了。
如果是在宮里,主子傷心,按照規矩,奴才也要陪著難過,可是,這兒畢竟不是紫禁城,還有,眼下這個情形——
玉兒、喜兒、李蓮英幾個,偷偷交換著眼色,呃,咱們要不要也擠幾滴眼淚出來啊?
這時,軒親王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同時,向玉兒使了個眼色。
玉兒會意,走上前來,說道:“兩位皇太后節哀!鳳體緊要,仔細哭傷了身子!”
慈禧的悲聲,略微放低了。
“主子,”玉兒繼續說道,“母后皇太后遠來是客……呃,這個,她老人家大老遠的趕過來,也必定十分疲倦了,咱們……先請她老人家進屋歇息,好不好呢?”
“遠來是客”,勉強說的過去;可是,“大老遠的趕過來”、“必定十分疲倦了”,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母后皇太后的行宮,距官港行宮,其實并沒有多遠的距離——又不是從北京一路不息的趕過來。
不過,慈禧的悲聲,就此漸漸的止住了。
她“收”了,慈安自然而然,也就“收”了。
然后,就“執手相看淚眼”了。
早有人腳不沾地的絞了兩條熱毛巾過來,兩位皇太后一人一條,拭了面,大致恢復了常態。
慈禧的眼睛,依然紅紅的,她后退一步,福了下去,說道:“我替姐姐請安!”
慈安一愕,下意識的伸手去扶,手一抬,立即曉得不妥,趕緊收了回來,隨即也福了下去,回了個一模一樣的禮,口中說道:“‘請安’兩個字,我怎么當得起?妹妹,咱們是一模一樣的人!”
咱們是一模一樣的人——嗯,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我失儀了,”慈禧歉然的笑了笑,“真正是慚愧!”
“唉,怪不得你——我也一樣的!”
這時,七福晉終于瞅到空兒了,上前下跪行禮,慈安一邊兒說著“快起來”,一邊兒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緊跟著,玉兒、李蓮英、胡氏等人,跪下請安。
慈安微微抬手,“都起來吧!”
都折騰過了,慈禧說道:“姐姐請吧!”
說罷,將手一讓。
“妹妹請!”
“嗯,我來替姐姐帶路。”
本來,這種時候,按照平日的規矩,慈安應該把手搭在喜兒的手上,緩步前行,可是,她見慈禧已經邁開了腳步,卻并沒有叫宮女或太監攙扶的意思,只好趕緊快走兩步,同慈禧并肩而行。
關卓凡以下,玉兒、李蓮英、喜兒、胡氏等人,跟了上去。
兩個女人抱頭痛哭了一輪,對于慈安來說,倒有了個意外的收獲:大大緩解了她對慈禧的“情怯”。
慈禧對慈安呢?
不曉得。
另外,這一輪痛哭,對于慈安來說,在心理上,也無形中拉進了她和慈禧的距離——只是,這算是哪個女人的“收獲”,就不大好說了。
沒走多久,就到了“水法”的跟前。
陽光之下,水霧之中,隱隱約約,一條條彩虹,變幻生輝,慈安大為贊嘆,嘴巴已經張開了,卻只說了一個“真”字,下邊兒的“好看”,便被生生的堵了回去。
話沒說出來,母后皇太后的嘴巴,卻還是微微的張著,有些合不攏了。
這些雕像,這些人兒——呃,怎么……都不穿衣裳啊?
再瞅仔細些,倒也不是“不穿衣裳”,可是,呃,怎么……怎么穿的這么少啊?
那對騎魚的童男童女,穿得少點還好說——畢竟是小孩子,可是這成年男女——呃,男人個個上身,筋骨墳起,肌肉虬結;女人個個露肩坦胸,有的……竟然連大腿也赤條條的伸了出來!
只不過……上下“三點”,尚有衣物遮羞,沒有春光盡泄罷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就連頂盔摜甲的將軍,也是如此!那對男女將軍,駕車揮戈,男的威猛,女的颯爽,倒是神氣,可甲胄只包裹軀干,兩臂兩腿,都裸露在外!
老天,難道他們上陣打仗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說別的,就說……唉,你把胳膊腿兒都露了出來,挨上一刀,中上一箭,如何是好?
不是那個……呃,生番才會如此打扮嗎?
這些雕像,都是洋人面孔——雖說西洋人不講究什么男女大防,女子在“外場”,甚至有敞胸露乳的,可是……也不至如此啊?
細看衣飾、車馬、器械,這些雕像,尤其是那對男女將軍,大約……都是西洋上古的人物吧?難道……西洋人的祖上,比之現今,還要……呃,這個,不講廉恥,不顧男女之大防?
這……這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呢?
唉,就算是君子貞女,看多了這種玩意兒,只怕也會……意亂情迷吧?他在她住的地方,放了這么些古怪玩意兒,是個……什么意思啊?
這……是不是和……閨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兒……差不多的意思呢?
如果真是這么回事兒的話……哎喲,羞死個人了!
雖說什么“閨房之樂,有勝于畫眉者”,可是,閨房里的那些古怪玩意兒,畢竟是擱在屋子里頭的呀!這些雕像,卻是大咧咧的擱在戶外,光天化日,眾目睽睽,這——
他和她……這倆人……哎呦,這個面皮……是真厚!
咦,“閨房之樂,有勝于畫眉者”——這個話,母后皇太后是怎么曉得的?
慈安雖然瞠目結舌,可是,到底不知底細,不曉究竟,當著眾人的面兒,什么異常的言行也不敢有,不過,她雖然努力的端著母后皇太后的架子,臉兒卻是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心跳加快,更是難免了。
跟在后面的喜兒,一般的瞠目結舌,未經人事的她,臉紅的更加厲害,連頭都不大敢抬起來了。她偷偷的覷了玉兒一眼,正好,玉兒也向她看了過來,兩個少女的視線一碰,喜兒心頭怦的一跳,趕緊轉回了頭去。
本來,玉兒心里是沒有鬼的,可是,看到喜兒滿面紅暈的樣子,自己個兒也莫名其妙的臉紅了。
慈安的異樣,都落在慈禧的眼角余光之中。
慈安的反應,同自己初初見到這些衣不蔽體的雕像,大致仿佛,只是彼時自己盡管內心詫異震動,表面上卻還是從容不迫的,并沒有像慈安這樣,帶出來明顯的心慌意亂的幌子,可見——這個姐姐,雖然經過了整整十個月的獨自“垂簾聽政”,還是沒有歷練出來,還是像原先的一般無用!
慈禧信心大增。
最關鍵的是——我就是要你心慌意亂!
你愈心慌意亂,理路愈不清楚,接下來的唇槍舌劍,我才能夠愈容易抓住你話語中的漏洞,才能在氣勢上、理路上占到你的上風,才能夠徹徹底底的壓倒你!
至于你轉的那些念頭——我猜得到你想些什么!——無非是我和他“正經不正經”之類吧?
你盡管胡思亂想——反正,我和他連孩子都生下來了,還在乎你“正經不正經”的腹誹?
再者說了,這些雕像,又不是我自個兒雕的,難道,我搬了進來,看不順眼,就叫人將他們統統砸了不成?真這么干,他的面子,往哪兒擱啊?
你如果真覺得有什么不妥當——你找他的麻煩去,不的事兒!
反正,“白日宣淫”之類的罪名,安不到我的頭上來!
再者說了,人家洋人就是這個樣子嘛,你有什么法里藏著的那張英吉利維多利亞女王的畫像,不也是袒胸露乳的?那張畫像,可是人家英國公使館自己個兒顛顛兒的送過來的,是維多利亞女王送給你和我的禮物呢!咱們不是也收了下來——也沒聽你說要把它給燒了呀!
還有,他修這個行宮的時候,哪個曉得,你不肯來天津?這個行宮,并不是給我一個人修的——你也有份兒呀!所以,這些雕像,也不是給我一個人看的——你一樣有份兒!
咦,好像什么地方……有點兒不對勁兒?
這些雕像,也不是給我一個人看的——你一樣有份兒……
是這兒……不對勁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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