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四十六章 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慈禧說道,“有些窗戶紙,我就捅破了它……”
“請太后……訓諭。”
“我和你的事兒,”慈禧微微的漲紅了臉龐,“‘東邊兒’既然已經曉得了,那么,小官兒……她也應該曉得了吧?”
“呃……是。”
“既如此小官兒的事兒……她怎么說?”
“這個……”
慈安“怎么說”?關卓凡為難了。
對于小官兒,慈安雖然沒有非常明確表態,但關卓凡是曉得她的真實想法的:這個孩子,不要留在慈禧和關卓凡身邊,尋個可靠人家寄養起來,隱姓埋名,給個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就好了。
這個,其實就是慈禧說的“沒名沒分、不清不楚的過一輩子”。
“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未必是慈安反對的;但什么“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就不是慈安樂見的了,一句話,富貴富貴,“富”是可以的,“貴”,就免了。
至于“不許比不過他的兩個哥哥”,如果說給慈安聽,不論她嘴上有沒有表示,心里,一定會斥之為“荒唐”的。
“他的兩個哥哥”天杲,生母是楊婉兒,朝廷明旨冊封的側福晉;天晟,生母是米婭,雖然還沒有具體的名分,可也是早就過了明路的妾侍。慈禧生的這個孩子,生母的真實身份,卻是永遠也不能公之于眾的,這個孩子,和“他的兩個哥哥”,如何能比?!
慈安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可是,再善良的女人,在涉及到自己最切身、最核心的利益時,也不能輕易讓步。
慈安、慈禧、關卓凡,是一個“三角關系”,小官兒出現之前,這個“三角關系”,基本上是平衡的特別是慈安和關卓凡也有了肌膚之親之后。
可是,小官兒的出現,這個脆弱的平衡,很可能從此被徹底打破。
慈安眼中,小官兒是關卓凡和慈禧之間最有力的紐帶事實上也差不是這么回事兒,就算不斬斷這根紐帶,也不可以任由其將關卓凡和慈禧的距離,愈拉愈近,愈拉愈緊。
如是,權力和情感的天平,就會失衡,就會偏向慈禧那一頭,最終,慈禧的那一頭,會徹底的沉了下去,慈安的這一頭,會高高的翹了起來,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原狀。
到了那個時候,母后皇太后可能就難安其位了。
可是,這些話,沒有法子向慈禧明說。
關卓凡正在躊躇,慈禧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曉得‘東邊兒’這個人,心眼兒雖然不壞,可是,腦筋古板,膽子又小,她一定是說”
頓了頓,“這個孩子,是一個……‘燙手山芋’,不如……偷偷擱到民間,餓不著他、凍不著他,也就是了?”
“燙手山芋”的話,慈安是絕對沒有說過的,不過,嘿嘿,意思嘛,母后皇太后還真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這不關“腦筋古板,膽子又小”的事兒。
可是,雖然慈安確有此意,但關卓凡不能替慈安認這個賬。
“回太后,母后皇太后那兒,其實還沒有什么……呃,一定之規。”
“沒有?”慈禧又冷笑了一聲,“我還不曉得她?”
頓了頓,輕輕的咬著牙,“關卓凡,我再跟你說一遍小官兒絕不可以沒名沒分、不明不白的過一輩子!別的什么事兒,我都可以讓步……這個事兒,絕不可以!”
別的什么事兒,我都可以讓步
關卓凡心中一動。
“是,臣謹遵慈諭。”
“還有,不管咱們拿什么法子,將小官兒將養成人,我是他的額娘這一點,他得心里有數不可以瞞著他!”
“呃,是……”
“關卓凡,你可別忽悠我!現在嘴上答應的好好兒的,轉頭就”
“臣不敢……臣焉敢?”
“那好你發個誓來!”
“怎么?”慈禧冷笑,“不肯?一見真章兒……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吧?”
關卓凡嘆了口氣,單膝跪下,舉手平胸。
“臣若食言而肥……天殛之!天殛之”
慈禧眼中,放出光來。
“好了,算你了……起來吧。”
關卓凡站起身來。
沉默了片刻,慈禧低聲說道:“關卓凡,你如果說話不算數,對不住我們娘兒倆……對不住小官兒,我……也不指望什么天打五雷轟,我自個兒會來找你的!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這個話,太重了!
關卓凡再次單膝跪倒,聲音略微有點兒發顫,“太后何出此言?臣說過,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何況……小官兒也是……臣的骨肉?他……呃,這個,過得好,有出息,亦臣之愿也!臣斷不敢、也斷不能……敷衍太后的!”
慈禧瞪著關卓凡,過了好一會兒,說道:“好,只盼你心口如一!”
“呃,是……”
“起來吧!”
“謝太后。”
“你坐。”
關卓凡重新落座之后,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小官兒的事兒,你要先跟‘東邊兒’打個底兒,我………可不想跟她吵了起來。”
“呃……是。”
靜默片刻,慈禧緩緩說道:“那些折子,我大略看了,嗯,這段日子,上下多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慈禧的聲音,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感彩。不過,“挺不容易”一句,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是真心覺得關卓凡“不容易”,也可以是一種反諷,關卓凡耳中聽著,心里品著,怎么接話都不對,只好不說話,只欠了欠身。
“嗣皇帝這個事兒……”
說了半句,慈禧故意停了下來。
關卓凡心中一跳,但臉上毫無表情。
“我記得,”慈禧繼續說了下去,語氣閑閑的樣子,“你說過,這個事兒,須‘兩宮皇太后共同圣裁’,方能定論”
關卓凡心中,又是一跳。
“是,臣說過論理也好,制度也罷,皆應如此。”
慈禧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嗯,理兒嘛,確實是這個理兒。”
說到這兒,又打住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用碗蓋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然后,輕輕的啜了口茶。
關卓凡的面色,依舊沉靜如水。
“宗室們的折子”
說了半句,又開始用碗蓋撥弄水面上的茶葉。
“我大致也看了”
又打住了。
哎,我說姐姐,您說話,能一次過說多幾句嗎?
心里雖然這么想,關卓凡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既然,大伙兒都這么說了”
又啜了口茶。
我靠。
“我呢,”慈禧的語氣,淡淡的,“也沒有什么太特別的看法”
關卓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既如此,那就這么辦吧。”
關卓凡的腦子,輕輕的“嗡”了一聲。
苦心孤詣,陽謀陰謀,機關算盡,不就是為了這句話么?
我收藏起一切軟弱、哀傷,強迫自己鐵石心腸,強迫自己做最壞的自己,為了那個崇高的夢想的實現,做最丑陋、最陰暗的算計,行最卑鄙、最惡毒的背叛……不都是為了這句話嗎?
關卓凡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但是,他的呼吸,還是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來。
“是,臣謹遵懿旨。”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沒有什么異常?
慈禧凝視著關卓凡,二人眼光一碰,關卓凡的視線,微微下垂,避開了和慈禧的交匯。
寢臥之內,一片靜默。
過了片刻,慈禧說話了。
“不過,麗妞兒今年十五歲,還有三年,才到十八歲這三年,該怎么辦呢?”
咦!這句話,可就有說道了。
沖年踐祚的皇帝,成年之后,方能親政。但對于皇帝來說,何為“成年”,并沒有一個定規,一般來說,以大婚為標志大婚了,即可視為已經成年。
大婚之后,原則上,便可親政了。
當然,這僅僅是一個原則,一般來說,大婚之后,皇帝開始進入“實習”階段,總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好“轉正”,正式親政。
譬如,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世祖,大婚當年即親政;圣祖,大婚之后,過了三年才親政這還只是名義上的,要再過兩年,大張天威,鏟除鰲拜,才有真正意義上的親政。
事實上,世祖之所以大婚當年即親政,也是因為多爾袞剛好在那一年掛掉了,給世祖騰出了位子。不然,世祖的真正意義上的親政,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慈禧說榮安公主“還要三年,才到十八歲”,又問“這三年,該怎么辦”這兩句話,等于設置了一個前提皇帝十八歲才算“成年”。
事實上,皇帝是很少十七、八歲才大婚的皇帝要盡可能早、盡可能多的為社稷留下皇嗣,十七、八歲才大婚,太晚了!
還是拿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來說世祖,十三歲大婚,虛歲不過十四;圣祖大婚的時候,更加只有十一歲,按虛歲算,也只是十二歲。
最關鍵的是,咱們現在討論的這位備位的嗣皇帝榮安公主,去年就“大婚”了。
這些情形,慈禧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她做如是說,用意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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