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最大的那張牌
在慈禧看來,這十個月來,穆宗駕崩、統嗣之爭、軒王遇刺、醇王造亂、神機出旗……這一些列驚天動地的大變故,幾乎每一樁,都有著重大的疑點。
穆宗的“楊梅”,慈禧認為,一定是哪個宮人“過”給他的除此之外,再沒做別的可能了。至于到底是哪一個宮人查是查了,可是,要么掛一漏萬,沒有查出來;要么查了出來,但是,“東邊兒”不肯承擔“宮闈不肅”的責任,隱匿不報。
如果確實已經查了出來
這個結果,關卓凡知道還是不知道?
這倒不大好說,畢竟,內廷不同外朝,關卓凡的勢力,在軒軍入宮之前,不及于內廷。
慈禧總覺得,如果真查了出來,關卓凡是會知道實情的,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在麗妞兒繼位一事上,他和“東邊兒”,可是穿著一條褲子!為了“東邊兒”支持他老婆做皇帝,他一定要和“東邊兒”一起捂這個蓋子的。
這也罷了我也不是一定要“東邊兒”的難看,可是,“楊梅”的臟水,怎么會潑到了我的身上來?!
慈禧根本不相信,這個可怕的流言,真是什么“無根之萍”!
“楊梅”這種事情,市井阛阓,只會在男女上頭想象和揮,誰會想到什么“胎傳遺毒”?就拿自己來說,如果關卓凡不說,自己再怎么也想不到這上頭嘛!
所以,一定有個始作俑者……造作流言,并推波助瀾!
他是誰呢?
這只幕后黑手誰屬,暫時沒有頭緒,可是,推麗妞兒繼統承嗣的幕后黑手,可以百分百確定就是關卓凡的了!
回過頭看,他的路數,十分清晰:
第一步,親貴“公論”,嗣皇帝人選,只能出自“仁、宣一系”這一層,誰都不能有異議的。
第二步,搬出各種緣由,將“仁、宣一系”的候選人,一一排除這些緣由,每一個都貌似鐵板釘釘,叫人難以反對。
至此,統嗣危機出現了沒有合資格的嗣皇帝人選了!
這時,也是第三步,拋出麗妞兒為“文宗血嗣”的觀點,逼大伙兒考量女帝這個不可思議的、本來根本沒可能擺上臺面的選項。
同時,明里、暗里,一再聲稱,嗣皇帝之立,是“天子家事”,不姓愛新覺羅的,免開尊口。
“上頭”既然這么說了,這種事情,就沒有人敢隨便僭越了尤其是本朝,于是,他就成功的把反對者局限在“姓愛新覺羅的”宗室里頭了。
宗室異常尷尬近支宗室,不甘心把嗣皇帝的位子交給遠支,自己從近支變成遠支;遠支宗室呢,為了避嫌,就算反對女子繼統承嗣,也無法開這個口不然,就等于“覬覦大寶”,要求帝系由近支轉入遠支了。
于是,除了奕譞和寶廷,其余宗室,一默無言。
第四步,拿“大禮議”,唬住“東邊兒”那個沒腦子的女人,在這場統嗣之爭中,為自己爭取到了最重要的一塊砝碼。
好,該第五步了
唇槍舌劍,逼著、勾著奕譞那個二貨,提出“仿小宗入繼大宗皇帝本生父”的要求,然后順水推舟,“自請退歸藩邸”。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中樞地方,都受不了了,整個國家,都要向他讓步了。
到他“銷假入直”,他老婆的半邊兒屁股,算是坐到了太和殿的寶座上了。
接下來,關卓凡遇刺。
這個事兒,在慈禧看來,也有重大的疑點。
慈禧倒沒往“自導自演”上頭去想,她覺得可疑的是:
第一,怎么可以審都不審,就把刺客殺掉了呢?
對外,可以故意扮大方,可是,關起門來,不能這么做啊!總得先審了出來,就算不公布于眾,自己心里也好有數啊!
也許……其實已經審了出來,但是,他沒有告訴我?
那么,他問什么不肯告訴我?
第二,這個刺客,真的是奕譞派的嗎?
奕譞確實親口向婉貞承認了,是他派人刺殺關卓凡的,可是,慈禧仔細回想七福晉轉述的奕譞的話“是我做的怎么樣?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樣?你愛說什么,就是什么!想不到?再過兩天,還有你想不到的事兒呢!”這幾句話,固然可以作為奕譞坦承其謀的證據,但是……有時候,夫妻吵架,一方不屑于分辨,也是這樣的情形呀……
可是,婉貞又說她沒有和奕譞吵架……
不過,她和奕譞,一對兒的糊涂,有時候,說的話,做不得準的……
嗯,有沒有這種可能性?關卓凡被刺,和統嗣之爭,其實并沒有什么關系?譬如……刺客是長毛、捻匪的余孽,過來報仇了?那個姓許的刺客,不就是漢人嘛……
如是,若將刺客的真實身份公之于眾,對關卓凡來說,并不能在統嗣之爭上幫他的忙,調兵入城、入宮的理由,也不是十分充分。若按下不表,外頭既懷疑刺客是出于奕譞的指使,調兵入城、入宮的理由,便充分的多了;同時,大伙兒還會贊嘆,軒親王真正是“四海胸懷”什么的……
所以,他對我,也不能說真話。
嗯,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至于奕譞矯詔造亂,鐵證如山,沒有什么疑問。問題在于,婉貞為奕譞做的辯解,多少也有些道理奕譞固然混蛋,但一定程度上,他也是被人忽悠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姓劉的師爺,事之后,此人一直沒有歸案,這一點,叫慈禧難以釋懷。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老七這個笨伯,像一頭蒙著眼睛的牛,被關卓凡牽著鼻子,一步一步,踏入了一個事先挖好的坑里。那么,有沒有這種可能這個劉寶第,根本就是關卓凡的內應,專門派來忽悠老七,叫他心甘情愿走進這個坑里?
關卓凡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嗎?
慈禧認真的想了一會兒,結論是:劉寶第未必就一定是關卓凡的內應,但是,關卓凡卻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那種人!
不然,那個吳可讀,明明是老七自己找來的,怎么到了“王大臣會議”上,倒和關卓凡一邊兒,對的嚴絲合縫?擺明了就是一副“小罵大幫忙”的樣子嘛!如果,劉寶第確實是關卓凡的奸細,這個吳可讀,又是劉寶第經的手,那就什么都說的通了!
嘿嘿,有些事情,聰明的御姐,分析的還真是不離十至少,吳可讀確實是劉寶第“經的手”。
還有神機營“出旗”,也透著古怪。
敕令神機營匯集王府井大校場,定規的日期,距上諭明,不過短短三、四天吧?神機營的大規模出逃,是在定規匯集王府井大校場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短短兩、三天之內,將一大串的謠言傳遍整個北京城,奕譞手下的人,有這個本事?
老七手下的人,若真有這個本事,他這個腦,何至于一頭栽進了宗人府的“空房”,連最微小的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何況,當時的奕譞,已經關進了宗人府,他手下的人,不說樹倒猢猻散,也是群龍無,還能翻得起什么大浪來?
就憑那個劉寶第?
還有,看看傳出來的那些謠言,什么“十一抽殺律”,什么“俄羅斯輪盤賭”……這些花樣,不是精通洋務的人,怎么會玩兒的出來?
總之,可疑。
就算可疑,又如何呢?
就算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縱,又如何呢?
自己只能白疑心,不可能拿到任何確鑿的證據。
還有,若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縱,也只能說明:
第一,他處心積慮,志在必得,任何阻礙他達到自己目的的障礙,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踢開,甚至,不擇手段。
“水晶亭子”里溫暖如春,慈禧卻微微的打了個寒顫。
第二,他的能力,出了自己的想象,幾有一種……籠罩一切的感覺!
略一思之,就覺得……無力與抗了。
慈禧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天大地大,世上男人,千千萬萬,我偏偏委身了這樣一個男人……我的眼光,是太好了呢,還是太不好了呢?
她不禁苦笑起來。
那一大皮箱子的“勸進”折子浮現在腦海中
慈禧深深的吸了口氣
中樞在他掌握之中,軍隊在他掌握之中,“東邊兒”在他掌握之中,宗室服服帖帖,地方督撫中的有力者,也都一邊兒倒的支持他
還有,我也要靠他洗刷“楊梅”的污名……
我確實是……無力與抗了。
太和殿上的那張寶座,麗妞兒坐定了,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經已無法更改,我如果去挑戰這個既成的事實,一定頭破血流,甚至……
沒有什么可說的了我必須在承認麗妞兒繼統承嗣的前提下,確定進止。
不過,我的手里,并不是沒有牌。
我有兩張最重要的牌
第一,小官兒。
他確實足夠狠心,但是,他的狠心,不是那種置自己的親生兒子于不顧的狠心,這一點,我不會看走眼。
第二,那枚印章“同道堂”。
現在是“兩宮垂簾”,雖然,我在天津為文宗“靜修祈福”,但依舊是“兩宮垂簾”。嗣皇帝之立,一定要用兩宮皇太后的名義,嗣皇帝踐祚的詔書上,如果只有母后皇太后的“御賞”,沒有圣母皇太后的“同道堂”,是絕對不可以想象的。
我不相信他會硬來蠻干,他是關卓凡,不是董卓,他如果真的是董卓,他就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來。
說一千,道一萬,我的牌,其實就是他本人,就是……關卓凡。
慈禧站起身來,推開了玻璃門。
玉兒和李蓮英兩個,趕緊迎了上來,“主子有什么吩咐?”
慈禧沒有搭理他們兩個,抬起頭來。
玉魄當空,云海塵清,山河影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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